「塵兒！」二人競相往回跑，慕離推開門大步進去，以為會見到一片狼藉，以為會看到江子塵是如何癲狂的，他或許會亂吼亂叫，或許會捏著他那鋒利無匹的武器，或許會又不認識他，對他橫眉怒目，或許六親不認。

他與他認識這麼久，其實他並未見到過江子塵除卻脾氣大一些之外的不軌舉動。

他實在是個可憐又可愛的人。

路上葉一同他說的是，江太醫捂著肩膀滿身是血地跑出去了，裡面有江子塵大喊大叫幾乎慟哭的聲音。

而在他進屋那一刻，屋外便被家丁團團圍住，密不透風，好似怕他們二人逃走，仔細辨認，還能聽見三公子在外面的叫喊，希望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慕離從背後望著他，他安坐在榻邊，幾乎一動不動，他轉過江子塵的身子，見他滿臉淚痕，雙目獃滯，眼角緋紅，卻不言不語，好似沒有看見他。

「塵兒？塵兒你怎麼了？」

他抓過江子塵劇烈顫動的手，他掌心裡一片猩紅，是濕潤的血，只是不知是誰的。

他凝望著他的雙眼，許久，見他依舊是不理自己，便心底一沉，伸手要去探一邊柳笑笑的鼻息。

那個獃滯的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較勁般扣著他，雙眼卻露出渴求。

屋外江轍叫喊的聲音也霎時沉默了，在他聽到爹爹告訴他什麼之後。

慕離再仔細聽，那個女人，確實已經連最微弱的呼吸，都沒有了。

這把沉重的枷鎖，到底是落在了他們兩個人身上。

手腕上力氣越緊，江子塵死死盯著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那雙眉目恢復了些靈動，泫然欲泣，好似要被人丟棄的嬰孩，不知所措，眼睫像是受驚的蝶，慌張混亂。

他摸著江子塵冰涼的臉頰，細細安撫著，希望能撫平他的顫抖，能喚醒他的意識，讓他學會依靠自己，於是他輕聲哄著，「乖，這是才剛剛發生的事，你記得的，告訴我……我不會怪你的，好不好……」

「我說過不論你做了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的……你記不記得？你看看我……」

他扣住江子塵的肩膀，讓他望著自己的雙眼。

他的淚直直落了下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手裡居然死了一個人，半晌才嗚嗚咽咽地對著慕離，好似撒嬌，躲進了他的懷裡：「我、我想吃酸辣藕片……」

「……好。」慕離納悶，但還是將他環緊，偏頭，望著床榻上那個再也無法睜開眼的婦人，心情沉重。

他是手裡再多一條人命少一條人命也不算什麼了，只是柳笑笑實在是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居然……江轍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江子塵深吸了一口氣，想到江轍，他一把推開了慕離拉開了門。

門外情景一如既往，雖然當年的情形，江子塵已然不記得了，面前的下人們手裡都拿著長棍，圍了半圈，竊竊私語著，他們的身影在搖晃，他們身後都有一個灰色的影子，同他們一模一樣，安靜木訥盯著他，用那種空洞的眼神指責他嘲諷他謾罵他詛咒他——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你這個殺人兇手！

「我沒有……她是自己死掉的……」他垂眸，便能看見已然失魂落魄的江轍，靠在已經包紮好的父親身邊，撞見那驚詫又梳離的眼神，猛然心痛，看見江轍時胸口中熟悉溫暖的感覺似乎又消失了，腦中一片空白。

「別吵了……」

他甫一出聲，外面頓時一片死寂，卻還是只聽到他捂著腦袋大叫：「別吵了！吵死了！！」

他們望向他的眼神越發鄙夷與不對勁，那些聲音就如同鼓槌，一下一下，一聲一聲，那些鄙夷的視線也有如棘刺，一根一根扎在他的身上。

慕離終忍不住跟出來，還未停下，江子塵聽見腳步聲，一股暴怒鬱結之氣竟一瞬間散化成了另一種酸澀，他毫不猶豫轉身扎進了男人懷裡，越發委屈，小哭出聲，腦袋像是發病般頂著男人的胸口。

「乖，塵兒乖，別哭……」慕離摸著他的腦袋。

他就是因為總是這麼不對勁，才會讓人更加害怕，他居然把一個人的胸口當鍾當牆似的撞，這是一個正常人會有的舉動麼。

人群里也不知是誰如此勇敢，當著慕離的面，小聲咒了他一句：「弄出這麼多事，他怎麼還不死啊。」

葉一知道自家門主已經在暴怒的邊緣，三兩下把人給制住押到面前。

「咒我死啊？」他嘴角一彎，故意會錯意，聲音森冷，懷裡抱著一隻顫抖的小獸，總覺得那股暴戾之氣快要壓制不住。

他的傷心都要透過衣衫，透過肌膚，傳到他的身體里，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他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住殺人了。

「門主！門主咱們不跟下人一般見識！」葉一趕緊摁住他拔劍的手，「打一頓就行了。」

此時，一直在一邊看戲的江太醫江大人，終於發話了。

可他說的話，讓慕離覺得，或許他們一家都是瘋的。

他居然邊咳邊說：「我是再也養不起這個兒子了，再縱容他下去，只怕全家都要沒命……要是這樣你還是要他，你就帶他走，永遠別讓他回來！我們家沒有這個兒子！」

這簡直就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只是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怎麼聽都讓人不舒服。

他知道江淮新還有諸多秘密，而且都是跟塵兒有關的，但如果江子塵與江家再無幹系，那這些還重要麼？

而且看他那副唯唯諾諾遇事不清好像塵兒從上輩子就欠了他的樣子來看，他也不會鬆手幫忙。

慕離知道，殺他沒必要，那要逼供麼？

還是一了百了離開這裡，把人帶回自己的地盤照料著，等塵兒身子養好了，再給師父看病，根本就不需要這個老東西。

他不在乎江子塵是不是會一直這般病著，他受得了也樂意受。

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了：「如此，我還要多謝江太醫了。」

江轍無神望著他們親密摟抱的樣子，連父親都這般說了，他無能，他什麼也做不了。

今日，他失去了兩個至親，他除了爹爹，已經沒有親人了。

待那兩個依偎的身影消失，他脆弱的心志終於被擊垮了，他崩潰大哭，身子虛軟，搖搖欲墜，被下人給抬到了房裡。

沒有人能說得清，他們家裡，到底都是一些什麼破事。

他也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