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塵睡過去時，鼻尖有很清晰的安神香味，那味道清新宜人，不會過分濃郁，恰到好處地安撫了他緊繃的神志。

「門主，咱們就這麼走了，好像把事情弄得有點糟糕啊。」葉一指揮弟兄們收拾東西，就是這時候，嫁妝他也是不會落下的。

只是這門親事，也沒有多少人承認了，簡直沒眼看嘛，跟鬧著玩兒似的。

「再糟，也是他們江家的事。」慕離將人抱到馬車上，才剛放在軟榻上，江子塵便皺起眉，口裡嗚咽難耐，好看的脖頸上，青筋隱隱凸起。

慕離只好將人一直抱在身上，一手掀開車帷：「天亮必須出發，我看他那個爹還有後手。」

「門主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怕什麼人。」葉一笑嘻嘻道，被警告了一眼之後便換了個話頭，「只是三公子多可憐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親爹做了什麼事，娘親也沒了，兩個哥哥都沒了，只剩下一個心懷叵測居心不良的父親，還把他當榜樣呢……

只是江子塵走了，或許他們一家也會歸於平靜吧。

「喪禮……」

「什麼？」葉一問道，「門主還有何吩咐？」

「把師父給我的那塊玉佩留下，給柳夫人作喪禮。」

「誒。」

世人眼裡柳夫人死的稀里糊塗，有人說是氣死，有人說是毒害，還有說是江子塵天生妖魔轉世吸幹了她的生氣的，專吸婦人，簡直可恥下流至極！

只怕只有慕離和江淮新兩個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死的了。

馬車在晨光熹微中上了路，他們風風光光敲鑼打鼓地來，眼看著江子塵把江家攪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寧之後，帶著人灰頭土臉偷偷摸摸地走了。

慕離伸手捏著懷中之人柔滑的臉蛋兒，深嘆口氣。江淮新忽然改口的事，真的讓他非常不舒服，他當時強烈覺得，如果這個人不死，將來只怕還有大患。

「唔……」江子塵夢中囈語，他已經睡了四五個時辰了，再怎麼頭昏腦漲，在這寬厚熟悉的胸膛和氣息里，都要過去，此刻還有些意猶未盡般不肯起。

馬車裡位置窄，慕離幾乎挺直坐了一夜，動作都沒有換幾個，知道他在自己懷裡不會動彈，便開始閉目養神，誰知江子塵竟以為還在自己榻上，夢到一半爽利一翻身——

「啊！」咕隆一聲。

他整個人砸了下去，把慕離嚇一跳，「塵兒沒事吧？」

江子塵半眯著眼，揉著腦袋，估摸著是摔疼了，生氣，甩了兩下腦袋便開始叫自己的丫鬟，卻怎麼喚都沒有人來，幹脆氣醒了眼睛一瞪：「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居然連應都不應一聲！」

他站起來就掀開車簾往外走，差點一腳踩空掉下去，被慕離往後撈在懷裡的時候還納悶著，望著面前幾匹棕色駿馬，和兩邊緩緩倒退的影。

外面一群陌生人沖他笑著，那笑容讓人看了不是很舒服，過於誇張，稱呼也讓人不習慣：「夫人終於睡醒了啊！」

「不愧是門主的夫人睡得都比一般人久！」

「夫人是不是餓了，葉師兄不是說夫人特別愛吃嘛！」

「我這裡還有從夫人娘家順出來的包子要不要，還熱著……」

江子塵張著嘴，不知道自己怎麼發不出聲兒來，瞠目結舌。

「你怎麼這麼傻？」慕離失笑，讓那群人好好帶路，伸手把人帶了回去，輕聲問道，「有沒有餓？你睡了很久了。」

江子塵怔怔望著那張俊朗的臉，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情形，有些不敢相信，半晌才問，聲音發顫：「我這是在哪兒啊？」

「回家的路上。」慕離讓葉一打濕帕子送進來，知道他愛幹凈，給他擦臉，和嘴角的涎水，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我們出來了。」

「……出來了？」

「嗯。」

「我怎麼出來的？」

「自然是我帶你出來的。」

「……那個人，怎麼可能會放我走呢？」

他是真的不敢相信的，怕這一切都是虛幻，揚手便要給一耳光。

慕離趕緊攥住他，哭笑不得，「你怎麼回事？打也不打自己，沖我臉上招呼。」

「我怕疼。」他說的真切，反倒讓人想笑，笑中又不免心疼。慕離在他臉上輕拍兩下，雙手捧住，湊近了看他，「從這裡回去要很久，不許怕累。」

他們湊得極近，連呼吸的輕微熱度都能輕而易舉地點燃他腦袋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江子塵略略臉紅，春雪似的臉頰上很是好看，心中默默抖了兩下後咬牙一巴掌拍開了他，凶神惡煞，「以後不許離我這麼近！」

「那你昨日還扎猛子到我懷裡呢。」慕離也不生氣，只當他不好意思，烏木般的眸子清亮戲謔。

「胡說八道。」江子塵篤定道，「我沒有。」

「不許狡辯。」

「我就是沒有。」

慕離再看他的眼神，澄澈直率，也覺得他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愣了愣。

江子塵坐正了，瞥了他一眼，道：「我不記得有這種事。」

慕離：「……」

慕離：「好吧，算我胡說。」

江子塵鬆了口氣，他很少撒謊，尤其還是因為這種說不清為什麼不可以說實話的小事。

他現在還很緊張。

他就是不想說。

慕離也鬆了一口氣，若是昨日的事他都不記得了，那自然是最好。

秋光正好，馬車兩旁金葉蕭蕭。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你爹再也管不著你了，要不要改夫姓？」路途遙遠枯燥，慕離在他醒著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調戲他，「慕子塵，聽著也很好，一表我對你的心意。」

「不要。」江子塵一口回絕。

慕離又是一愣，雖然他只是說笑，可被這麼果斷回絕，還是有些不爽，「為何？」

「改了名字，我娘該不認識我了。」江子塵低垂著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喃喃道，「你不是要帶我去找我娘麼？」

慕離暗道，這個你當真是記在心裡了，又忍不住頭疼，總覺得他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裡，且還是從小的跳到大的那個裡頭。

「她有十年沒見過我啦，阿離。」江子塵落寞道。

慕離猜他的意思應該是，他有十年沒有見過他娘了，忍不住低低嗯了一聲，「但是她見到你還是會認得你的，我師父是個人間老妖精，認識的人大江南北都有，我們先回去，讓她幫我們找。」

「你師父是不是病了？」江子塵抬頭看他。

慕離應完，才奇怪道：「你記得？」

「你說過你是因為要請我爹去看病才來的，怎麼了？」

「你怎麼記得這個？」慕離心裡有些高興，江子塵卻不知道他做什麼要笑，雖然笑得很……好看就是了，他別開眼，「記得就是記得，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什麼怎麼怎麼的，我怎麼知道我是怎麼記得的？」

慕離摟著他不住輕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