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半月後在一個城鎮歇腳，慕離同他說過些日子他們還要去見一個分舵主，處理一些教中事務。

「塵兒還記得昨晚吃的什麼麼？」客房裡，慕離一邊給他布菜，一邊試圖刺激他的記憶，他發現江子塵對人跟事都不太上心，所以才不願意費那些精力去記，對常人來說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對他來說卻是難上加難，因此他選擇了放棄。

可是出來幾日，他發現這個人對吃的東西，著實是上心中的上心。

「那個醬香的鱸魚，今天還有麼？」說到吃的，他連神情都變了，「你還說過要帶我吃藕片的。」

慕離失笑，「好好好，先吃這個，明日給你買。」

啊。

門主與夫人真是琴瑟和鳴。

要是我不要犯賤在這裡偷看就好了。

連飯菜都要親手喂，真是好情趣。

「我自己能吃。」夫人如是說。

「為夫喂你嘛。」這是他們正常時候都不太要臉的門主。

「你喂我吃的慢，要涼了。」夫人有些不高興了，望著面前的珍饈眼睛都直了。

「為夫喜歡你嘛。」

「……」

「你住口！！」夫人聞言忽然發怒了，拍下竹筷亮出刀子對著他們門主，威脅要是再幹擾他吃東西就要不客氣了。

葉一從屋頂上盤腿坐起，果然還是好難理解夫人的殺心從何而起，門主都三從四德甜言蜜語成這樣了怎麼還能挨刀子。

夜色有些蕭條，慕離安頓好他之後從客房推門出來，原地駐足片刻，葉一就出現在他面前了。

「我時間不多了，就長話短說。」慕離深沉道。

葉一大驚失色：「夫人居然真的因為喂飯的事對你下毒了？！」

「混賬！」慕離咬牙低聲罵道，「我是說我不在他要頭疼醒了！」

葉一訕訕道：「哦。」真沒意思。

慕離找他其實是為了江子塵娘親的事，白玉謠九成九是已經不在了，死而復生一聽就是無稽之談，也不知江淮新是怎麼被傳成那般神呼的，那人醫術如何他不好斷定，可做人真正是垃圾。

這件事他如今只能拖，一次次告訴他自己沒有找到，希望這中間能有些其他法子，只是拖時間之餘還要順帶做出打聽尋找的樣子。

「門主你這樣不是騙他麼？」葉一問道。

「我已經騙了，還能怎麼辦？」慕離心裡一沉。

若是不騙，只怕他也不會跟自己走。若是自己真的對他動心了，他卻是因為想要自己幫他找到娘親，才不自覺對他產生依賴……

這就讓人心情更糟了。

橫豎人現在跟著他了，將來江子塵就是想走，他也不會答應。

「那咱們真的是騙財騙色騙感情，不愧是我們。」葉一開完玩笑，見門主臉色不妙，忙補道，「只是他總有一日要知道的，到時翻臉怎麼辦？」

「就說是你無能，還能怎麼辦。」慕離無情道，「總之你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露餡。」

葉一點頭，「其實我在江家找到過白夫人的畫像，覺得好像哪裡見過，但是又想不起來了。」

「在哪裡找到的？」

「在柳夫人的屋子裡。」

說到柳夫人，二人都沉默了，葉一也接手了那個要人命的藥瓶子，他雖然缺德事也做過不少，可這回是要了一個無辜之人的命，他心中無法釋然。

「或許所有人都誤會她了。」葉一有些難受。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慕離拍拍他的肩，「人生在世，十之八九不如意，懊悔之事更是數不勝數，別太鑽牛角尖，事事都像你這樣，我早就大開殺戒了。」

「屬下明白。」這時的他像個被教訓的小弟弟，道，「門主你總這麼說，怪嚇人的，難怪師祖總不給你挑親事，誰敢嫁你。」

慕離想笑，他可是自作主張跟江淮新徹底過不去了，還不知道回去師父會怎麼懲罰他，還挑親事。

「你跟江公子真是怪人一對。」

慕離還是挺滿意他說自己跟塵兒是一雙人的，大方道：「你若過意不去，時不時去看看三公子，我是不會攔著你的。」

「……多謝門主。」葉一應完，才想到，這件事難道不是你讓我去做的麼？為什麼我要比你更愧疚！你果真是沒有心的人！

慕離想到自己這次出行居然短短數月幾次神思恍惚暴戾涌動，「你要多注意我的情況，回去先不要告訴師父。」

屋裡傳來江子塵難耐的囈語，慕離不多說，讓人自己去休息，悄聲而入，靠在床邊，攥緊了那隻脆弱又有力的手。

江子塵撒嬌地嗚咽著往旁邊蹭蹭，卻蹭了個空，漆黑的睫毛濕漉漉的，揪緊了身上的被褥，夢裡還是柳笑笑臨死前的樣子，以及那個面目朦朧的娘親在呵斥他，他好委屈，他不是故意的……

我可能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厲害……

慕離鑽進被窩摟住他，幹凈清爽的氣息，帶著一點哀傷，還有淡淡的藥材苦味。

「乖。」慕離大手撫摸著他柔順的髮絲，在他唇上輕吻一下，「我永遠都在。」

翌日大早，江子塵睜眼，只覺得眼前環境，從房梁到床帳到屋裡的氣息，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身上的味道，還是那麼熟悉溫暖……是男人的氣息，那個總讓他生出些奇怪想法的，火熱躁動的……

他覺得下腹一熱，猛地精神了，瞪大了眼，一歪腦袋，視線與正盯著他微笑的烏木般眸子撞個正著，打得他措手不及，心怦怦狂跳，「你……」

「我如何？」

「你、你自己的床呢？」

「我的榻就是塵兒啊。」此人厚顏無恥道。

江子塵眨著眼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圈，勉強明白了他的揶揄意味，更是結巴得不會說話了，整個脖子往上都像是被火燒。

且他好像記得，自己昨夜做夢又哭了。

不論會不會有人笑，會不會有人欺負他，哭鼻子這件事他從小就知道是丟人的，也沒有用，沒有人心疼的時候眼淚與泥坑裡的水沒有任何分別。

他掀開被子坐起身，立刻欲蓋彌彰，「我沒有哭。」

慕離本是想先與他榻上多抱一會兒再趕路的，「什麼？」

江子塵下榻往自己身上亂七八糟套著衣裳，心煩意亂，「你知道的太多了，絕對不許將我的事告訴外人，不許跟外人說我會哭，也不許說我貪嘴還不許……」

腰上忽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摟住，他愣怔，背後是堅實的依靠，讓人安心，慕離忍著笑，吻吻他的耳側，「那我有什麼能說的？」

嗓音低沉，有如浮動的箏鳴，緩緩撫過耳際。

那雙手在他腰側，捏著那裡沒多少的肉。

江子塵被他撓了癢癢肉忍不住笑出來，躲不過只好轉過身來，眉眼唇角彎著，神情明媚，看著十分伶俐可愛，「你就和傳言里一樣說我凶得要命不好惹就行了。」

慕離實在無法把凶得要命跟這張笑臉連接在一處，「你喜歡被人那麼說？」

「他們說我不喜歡，你說可以。」

慕離心中一軟，問道：「為何？」

「你可以騙他們啊。」

慕離有些意外，「我以為你不喜歡說謊。」

「我的確不喜歡說謊，也不喜歡別人騙我，可我管不了別人。」他拉住身側還要造次的手腕，抬頭直直望向慕離的雙眸，眼裡還有笑出的淚光，道，「你可以騙他們任何一個人，但是你絕對不可以騙我，只有你絕對不能騙我。」

慕離呼吸一滯。

江子塵還因為方才的打鬧有些恍惚，沒有注意到面前人一瞬間的凝滯，續道：「因為這對我來說是無法寬恕的錯，阿離，如果你罵我，我會跟你吵架，你打我我也會跟你還手，可我不會因為這些事討厭你，冷眼跟冤枉我看得多了，我受得了……可我唯獨經不起騙，那是要我的命……何況我已經給過你第二次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