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室並不難找，就在開學那天徐牧之帶燕思林去的樓里。

燕思林一路沒走過幾步平地，基本都是在爬樓梯，直爬得臉紅耳熱，氣喘吁吁。

說來也心累，一中除了樹多，就是台階多了，甚至連校訓都叫作——踏著層層台階登攀，算是一絕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地形決定的。

一中整體依山而建，教學樓從山腳一路排到山腰，青石板台階也順勢一路蜿蜒，既奠定了校園古香古色的基調，也成為了這所老學校的地標。

燕思林爬到了半山腰的教師辦公樓，站在門前撐著膝蓋不住喘氣，順帶俯瞰了會兒山野下廣袤蒼涼的雪景。

上了三樓，沿走廊一路走到盡頭，眼前出現一扇門，門牌上規規整整地寫著校長辦公室五個字，門扇虛掩著，透過縫隙可以看到沙發上坐著兩個人，燕扶明和徐牧之。

爸爸！

燕思林有些驚喜，正想敲門，聽到門裡傳來的聲音時，抬起的手不由得一頓。

「扶明兄，上次我託人給你聯繫的那個捐獻者，現在有什麼音訊嗎？」

燕扶明搖了搖頭，聲音聽起來疲憊而低沉。

「骨髓庫初配成功，但確認意願時，捐獻者悔捐了，我也是來時剛收到的消息。」

徐牧之輕嘆了一口氣，語意中夾雜著幾絲悠遠的感傷。

「我記得，佳佳當年也遇到了這種情況，還是高配成功的，不過……唉，沒辦法啊，捐獻與否完全是自願的，沒有人有權利去強迫捐獻者必須捐獻。」

「嗯。」燕扶明應聲，隨後像是沉進了某種複雜的情緒里。

「思林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還算穩定，目前在接受藥物治療，每兩個月也去醫院做一次放射性治療，不過，醫生說淘淘病情比較複雜，隨時有進入急變期的可能，建議儘快做移植。」

「我這邊會再加緊聯繫，看還有沒有合適的骨髓可以捐獻。」沉默了一會兒，徐牧之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期待地問：「嫂夫人那邊呢？試管嬰兒進行得還順利嗎？」

燕扶明再次搖頭，聲音里摻雜著說不出的沉鬱，「之前失敗過，我們準備再試一次，只是……」

屋內的聲音還在不斷地透過門縫漏出來，燕思林一點點放下準備敲門的手，慢慢地將肩背抵在冰涼的牆壁上，試圖尋找一絲堅實感。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爸爸正面談起他的病，以往不論跟誰，只要他在場，爸爸，包括媽媽都會迴避或者刻意模糊這個話題。

所以一直以來，他也只是感覺他的病比較嚴重，並且有死掉的可能，現在才明白，是隨時有那種可能。

奇怪的是，心裡對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跟剛確診時的惴惴不安相比，只是多了些不真切感，再加上手腳微微發涼罷了。倒是想起爸媽這段時間的言行舉止，胸腔恍然有種模模糊糊的揪疼。

他們一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奔波忙碌，竭力在陰雲下為他撐起一絲明朗，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隱藏，不讓他看到。

燕思林忽然感覺這份愛太過沉重，命運對他們也過於殘忍。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誒，這位同學，你是要找什麼人嗎？」

空茫茫的思緒中，忽然闖進來一道聲音，燕思林漸漸回過神，就見一個不認識的人站在他跟前，看著裝大概是樓里負責安保的人員。

「噢，我……」大概是站久了，手腳都冷得快沒知覺了，燕思林有些忙亂地調整著自己的狀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點，「我是……來找徐校長的。」

「這兒呢思林！」話音一落，就見徐牧之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笑著對他招呼了一聲，隨後又扭頭對身後說了一句，「孩子已經過來了。」

接著，燕思林就見他爸爸燕扶明從門裡走出來，男人身形高大，容色堅毅，跟以往無數次燕思林看到的一模一樣，若非眉眼間還殘留著一點疲累的痕跡，燕思林幾乎無法將眼前的人，跟剛才沙發上坐著的那個看起來黯然而又脆弱的人聯繫在一起。

心忽然就酸軟成一片。

燕思林努力望著燕扶明的眼睛，忍著情緒，沖他爸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大概是他生病以來，露出的最燦爛的笑容了吧。

「爸爸！你怎麼會在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