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地動山搖持續了幾個時辰，知風被飛來的樹木撞下地，即刻昏厥了過去。

待他醒來，是在一處陌生的房屋裡。

四周陰暗，拔地的濕氣凍得他渾身發寒，他坐在床榻上回想之前的事情，還未整理出頭緒，便聽見木門被人推開的吱呀聲。

「誰？」知風朝生源出看去，依舊一片漆黑。

來人款步上前，拉了一條長凳坐下，動靜不大，但知風聽得一清二楚。

「是我。」此人聲音獨特，是聽了一次就不會忘記的。

「聶秦？」知風聽出他的音色後，鬆了一口氣，轉而問道「這麼暗，怎麼不點燈？」

聶秦忽然輕蔑的笑了一聲，故作怪調的回他「誰家大白天點燈？」

「什……什麼？白天？」知風驚愕失色，隨即僵笑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開這種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聶秦語氣變得沉重，似乎雜著絲絲怒意，但看見知風此刻驚慌失措的模樣，又恢復了勝者的凌傲「不知道嗎？你瞎了。」

知風暗暗攥緊被褥，他垂頭不語。

「也對，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也不缺這一件。」聶秦將摺扇撐開，他早已不穿那身紅烈的衣袍了，摺扇也換成了暗墨的。

「我跟你說一個故事，你一定會感興趣。」聶秦見知風沒有搭話的意思，便自顧自的繼續道「很久以前，天界有一位仙尊……」

「我知道。」知風忽然打斷他。

聶秦詫異片刻後，便一副換恍然大悟的模樣「看來駱雲還是沒忍住告訴你了。」

「不是駱雲，是東黎。」知風淡然一笑。

「東黎？！」聶秦顯然對這個答案難以置信，卻也沒有失態，搖著摺扇幽幽道「我還以為他永遠不會告訴你這些。」

「那你知不知道，他身為一介上神，為何修為如此低階。」聶秦話剛出口，便見知風臉色忽變。

從知風的神色中，聶秦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我就知道，他不會告訴你這些。」

「什麼意思？」知風有些迫切想要從聶秦嘴裡得知些什麼重要的，他必須知道的事情。

聶秦搖著摺扇，緩緩道「當年你為救駱雲仙尊，擅自修改他的命格，引發六界大亂，天君將你仙骨剔去，魂歸大地以此安撫眾怒。」

「那日正是東黎飛升的日子。後來他到天界尋你，不得結果。轉而暗中調查此事，當他得知前因後果後，便上天君那去求一條能救你的法子，跪了四十九日都沒跪出來。」

「再後來，不知他受了哪位的點撥，孤身去闖天邢台，殺了一條血路，像你當年那般擅自修改命格。」

「你為駱雲做過的事，他也為你做了。只是這一回，他不必剔去仙骨，他用他的修為扛下了天邢台的雷火，我們趕過去的時候，他被雷火劈著燒著，沒有人敢靠近，他一聲不吭的站在那裡。」

「這一場天懲持續了兩日，他改動了你的命格，自己也搭進去了一身修為和半條命，否則你以為駱雲平白能尋到你的魂魄？」

聶秦說至此處，難免有些激動，握著摺扇的手骨發出了聲響，知風看不見他怨怒的神情，滿心全是東黎在受天懲時的模樣。

他這樣逞強的一個人，小時候經歷蝕骨之痛都不肯哭一聲，想來在天邢台上，也是這般咬著牙忍痛。

知風只是這樣想著，便心如刀絞。

「你原本魂歸大地，便再無來世了的，是他，是他用自己的命換來你的轉世！更可笑的是，他不顧孱弱的身體，到人間來尋你，幾百年啊……你知道他這幾百年怎麼活下來的嗎？」

「天君有意救他，只要他回天界去，不再四處尋你。可他不願，他寧願留在這人間，等一個或許永遠等不回來的人。」

「你這一世也不該活到如今，你早該死在那個囚牢里。能被太子挑中，能僥倖活著從死人堆里走出來，能承鬼醫的衣缽，你以為只是靠自己努力就可以嗎？」

「你一個半大的孩子，囚牢里都是些什麼彪形大漢你不知道嗎？是他，是他扛下了你生生世世的災禍，你才能有這好運氣，回回死裡逃生。」

「至於後來的事情，為你飲的回靈湯，為你跳的魔城，都不必我多言了，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或許不知道，那隻螢火蟲也是他。」

知風聽完聶秦的話，整個人都獃滯在床榻上了。

他久久不能從這些事中抽神回來。

聶秦又道「我告訴你這些，不是叫你在這裡傷懷的，我希望你明白，但凡沾上你的事，東黎就不得善果，這回也是如此，他本可在山谷修養，總能復原，是你的出現攪亂了他的心神。」

「如今他已然魂散，你可滿意？」

知風眸子里溢滿了淚，緩緩搖著腦袋。

他無心要害東黎，他比誰都想東黎能好好的，可是回想起來，東黎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確實都是因為他。

或許，他一開始就不該去招惹東黎，是他錯了。

「他……我能不能，為他再做點什麼？不管什麼代價，我都可以。」知風望向聶秦的眼神里透著一絲的哀求，他心知聶秦告訴他這些是有目的的。

「當然能。」聶秦見知風正中下懷，便直言道「只要你不見他，他就會活得好好的。」

「他還活著？」

「我自有辦法讓他活著，但是你若不應，那他便只有死路一條。」

「好，我答應你，再不見他。」

目的達到，聶秦起身拍拍衣袍，睞了眼知風此刻落魄的模樣，若有若無的嘆一聲氣「好好活下去，你們本是一段孽緣，不如就此相忘於江湖，各生歡喜罷。」

他攤開手掌，幻出一枚墜子，擱置在桌上「這枚火魂墜，物歸原主了，告辭。」

聶秦離開前，向知風畢恭畢敬的拜了一禮，是仙童叩拜仙尊的禮數。

倘若不是這枚火魂墜，或許東黎不會對聶秦格外關照，聶秦亦不會對東黎暗生情愫，到頭來，一切終歸因果。

知風聽見木門合上的聲音，這一響，將他徹底關在了黑暗中。

他獨立於天地之間，一點點褪去滿身的光芒，再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