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屋子裡一邊摸索著往外走，知風跨過門檻，站在日頭當下，才能感知到一絲的光亮，他伸手在眼前抓了一把，確認聶秦說的無誤後，頓了片刻，忽然扯出一絲苦笑。

瞎了也好。

這時他聽見左側傳來人聲，還有漸漸靠近的腳步聲，知風警惕的躲回了木屋裡邊。

「如今這世道太亂了，想投一處安生之地都難，且不論我們這些修為寥寥可數的精靈，就是那些高階天神，都難逃一劫。」

「誰說不是，嶺江的水沖走了多少生靈，我現在閉眼都還能聽見洪水裡孤魂的哀嚎，只是可憐了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族，聽說四處逃命的都往皇城跑，擠在那幾座香火旺盛的道觀里，成日跪在眾神腳下求救，這不是等死嗎？」

「都是自身難保，天上的仙人哪裡顧得上他們。我聽說啊，是巫山裡頭封壓的東西要出來了，天君將所有兵力全安置到巫山去了。」

「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倘若當真如此，想必這六界又該顛覆成另一番模樣了。」

「此話怎講？那東西再厲害，當年不也被天君封壓了嗎？能收他一回，還怕第二回？」

「你有所不知，當年那一戰，天君是智取，且負傷慘重，若當真單打起來，實在勝負難定。他不甘落網，才有今日的動蕩，如今天君也上了年紀，不負當年那般勇猛，而他養精蓄銳，可想而知，這若是打起來……勝敗瞭然啊。」

「倒是這麼個道理，如此看來，我們也該先為自己謀一條活路。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也不枉你我這一趟死裡逃生。」

「所言極是。」

兩人你來我往的審時度勢，漸行漸遠。

知風大致聽明白了他們所說之事，倘若他們句句屬實，那麼除了人族，想必鬼族也被卷在了這一場動蕩里。

自打他誤入山谷後，便未曾見過駱雲，如今鬼族有難，他必須前去看一看，尤其心頭還掛念著豆豆。

想是如此，可眼下他卻寸步難行，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更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對了，龍吟環！

正為無計可施而發愁時，靈光一閃想到了龍吟環，知風咬破指尖，讓鮮血滴落在龍吟環上。

這靈器果然便蘇醒了過來，經過知風幾次餵養，也與他有了些許的心靈相通之意，不等知風下令，它便幻做一匹良駒，揚起馬蹄嘶鳴。

「好傢夥，越來越聰明了。」知風笑著拍了拍馬屁，翻身上了馬背，牽緊韁繩，馬匹便朝著一方踏蹄而去。

一路行了許久，知風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便聽不見半點人聲，不必親眼所見，也能感覺到這天地之間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

很快他們便趕到了【凈雲觀】，剛入觀，知風便聽見有人飛落在屋頂的動靜，還不等他開口詢問，那人便開口「知風？！你回來了？」

知風縱身下馬，龍吟環串回他指間，他向著發聲的那處仰頭過去，應到「我回來了。」

駱雲悄無聲息的來到他身側，重逢的歡喜在臉上藏也藏不住，倏然啟唇問「你上哪裡去了這幾年？」

知風不知他已然站在自己身側，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到了，往一旁退了一步，便是這微弱的動作，引起來駱雲的注意。

「你怎麼了？」駱雲察覺情況不對，收了笑臉問。

知風眼神獃滯無光，嘴角的笑有些牽強，駱雲猛然抓住他的手，進而逼問「眼睛怎麼了？」

「呵……」知風輕笑出聲，洋裝輕巧回他「無妨。」

「是誰弄的？你告訴我。」

「是我自己從樹上摔下來，撞了腦袋。」

「好端端的，怎麼會從樹上摔下來？何況以你的功夫，若非有人加害，怎麼會從樹上摔下來，你跟我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

駱雲盯著他看了半晌，最終還是拿他沒辦法，便放軟了語氣「你不想說我不逼你，先跟我去鬼域，我讓湯師替你看看，眼睛還能不能救回來。」

知風原想著拒絕，對於如今的他而言，若一雙眼睛永遠見不著他的心上人，瞎了有又何妨，更何況，他不想再去麻煩誰，欠下誰的人情。

可轉念一想，駱雲這脾氣也是難以勸說，便作罷。

隨著駱雲去了鬼域，剛上船，他便聞見了一股血腥味兒，於是問道「怎麼有這麼濃的血腥味兒？」

「哼，說起這個，我便來氣！」駱雲冷言冷語道「聶秦那個卑鄙小人，趁我不在鬼域，領了一批魔族的人殺進來，你看這斷腸河，都快變成血河了。」

話至此處，駱雲忽然想起知風如今看不見，頓然覺著有些尷尬。

知風倒沒留意這個，眉頭緊蹙道「他怎會與魔族之人有瓜葛，他不是天界的仙君嗎？」

「要麼是叛變了，要麼另有隱情。」

「只怕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從山谷出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想來是他將我救出來的。」

「山谷？什麼山谷？他救你？你遇害了？」

「此事說來話長，回頭我再慢慢與你說。」知風頷首回到，像又在細細思索著什麼事情，低聲呢喃「他為何要救我呢……」

「你腰間那是……火魂墜？」駱雲斜眼瞥見知風腰間掛著的墜子，定睛瞧了一通後問。

知風便下意識去摸那枚墜子，也想明白了剛才的困擾「原來如此。」

原是想還他一份人情。

「看來這回，他是當真要跟我們劃清界限了。」駱雲自嘆，往船上一靠，似有很沉的心思。

知風不接話，只是坐在那裡靜默，船不知劃了多久，耳邊也沒有聽見不夜樓的熱鬧，只有水波聲一層蓋過一層。

這斷腸河的寒霧還是很重，在三伏天里也叫人覺著冷。

「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故事……」知風思慮了許久，不知該如何開口跟駱雲提及過往，他心頭始終覺著欠駱雲一個謝字。

「什麼？」駱雲撐開眼皮，眯著眼看他。

「你說的那位故友……」知風頓了頓，他是看不見駱雲凝固的神情的，但卻感知到周圍氣氛緊張，連著自己也緊張得手心冒汗。

「他記得了。」知風沉聲一語，將駱雲這顆心也重重的捶了下去，又接著道「他記得你們在天界的事情，記得你是他一生的摯友。」

「你……」

「謝謝你，駱雲。」知風脫口而出這句話後，心頭便倏然輕鬆了不少。

駱雲愣了片刻，轉而淡笑「我們之間還用得著一個謝字嗎？再說了，你謝我什麼？謝我沒有忘恩負義？」

知風聽他把這話說得格外的逗人，忍不住笑，接著駱雲又道「知風，你記不記得你曾跟我說過，萬事但求問心無愧，是非留與後人作傳說，我只是做了我覺得自己該做的事情，我相信當初你也是。」

「我現在亦然。」知風巧笑嫣然，即便他眼眸渾濁一片，可任憑誰看他，都能透過那雙眸子窺見一片冰心。

望你經年跌宕，千瘡百孔，也不忘本心，瀟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