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山腰時，山雨欲來，大風搖林間，林間一片簌簌風聲。無雲，無雷，山雨偏偏來的突然，那雨聲是自遠方傳來，遲遲、遲遲……雨聲漸近，才驚覺春風濕潤。

雨，飄飄灑灑的下了起來。

群山隱在煙雨之中，近在眼前的清澈泉水，正汨汨流淌著。

「嘖，怎的下雨了……」萬鳶蹙眉說著，而後伸手將身旁的柳冬攬入懷中，他將摺扇打開，舉起，遮在柳冬的頭頂上，「既如此，那便帶你去個避雨的好地方。」

相距甚近，是連萬鳶衣上熟悉的淺香也嗅入鼻間，柳冬轉臉看著他，那人任憑山雨濕青絲，雨水順著臉頰、下顎滑落而下，再隱入衣中。

看了好一會兒，直至萬鳶也轉過臉看向他，四目相視間，竟覺有些微的曖昧在其中。

萬鳶下巴微微抬起，朝著他輕輕一笑，那笑里自有佻達之意，多情的眉目溫柔如水，飄飄灑灑的雨絲，朦朧了眼前俊逸的臉龐。

「看上本王了？」

柳冬耳根微紅，連忙別過了臉，看著遙處的青山，輕聲回道：「多想了。」

「分明就是。」語罷，萬鳶笑了一聲，攬著茶商的手不禁收緊了些，「本王英俊瀟灑、家財萬貫，你看著本王動心了，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你確實是多想了。」

「本王才不信。」萬鳶轉過臉去，得意地回道。

一路徑直往前，雨愈來愈急，那遮在頭上的摺扇，現下也已濕透。不知走了許久，才至萬鳶所說的避雨之地。

那是修在山上的亭子，遠看小巧且別緻，就在綠樹掩映之中，棗紅的亭頂上有雕成的精美花紋，亭頂的四角翹起，亭子是以朱漆塗成的亭柱所支撐。

坐在亭間，看山雨朦朧，任濕潤的春風拂面，淅淅雨聲里時聞雷鳴，遠望如潑墨而成的群山，皆在蒙蒙煙雨中，近看亭旁雨中的綠樹，經山雨撫過的葉子，若翡翠一般透亮。

「冷嗎？」站在身旁的萬鳶，邊解著衣帶，邊問道。

柳冬聞言，回過神來，看他一眼，而後搖了搖頭。

萬鳶見他搖頭，也沒再理會他，忙著將濕透的衣袍解下後，方才坐在亭間的石椅上，他朝著柳冬，拍了拍雙腿，「來，坐下，本王抱著你取暖。」

意圖很是明顯。

柳冬有些尷尬，搖首道：「不坐腿上。」

此話一出，又惹得萬鳶心下不快了起來，眉輕輕一挑，不悅道：「你又不聽話了？」

「我……不是……我只是……」柳冬想了半天想不來藉口，最後便只能嘆了一聲。

他一個男人，怎會想坐在別的男人腿上啊……更何況他還比萬鳶年長幾歲。

聽他這一聲嘆，萬鳶心下的不快也無端消散許多，他微微抬起下巴，安靜地看著眼前之人，沒再迫他。

那茶商想了許久，終還是選擇坐在他的身旁而已。

其實也不差。

只是，更想與他親近一些罷了。

萬鳶有些失落，可面上卻佯裝著不屑鄙夷的神情，生怕讓柳冬看出他的失落。

彼此沉默了一陣，忽聞萬鳶咬牙切齒地道：「回去以後，有你好看。」

柳冬嚇得身子一顫，而後低著腦袋，不敢說話。

「破茶商，廢物一個……」萬鳶喋喋不休地辱罵著，一時氣不過，便抬腳踢了他一下，「蠢的只剩張臉，學什麼人做生意？蠢貨，廢物，還敢逆本王的意？」

這些話聽入耳中甚是刺耳，皆如利刃刺穿了他的心。他低垂著眉目，看著自己的掌心，眼前有些朦朧。

待在萬鳶的身邊，卑微的如同一隻地上爬過的螞蟻。

當萬鳶沉默下來時，耳邊便只餘下淅淅的雨聲了。可那些貶低著他的話語，卻時而回蕩在耳邊，伴隨著雨聲，久久不散。

萬鳶安靜後，轉臉看了他一眼，見他低垂著腦袋的模樣很是可憐，心下有些後悔，可就是不想哄他。

手指揪著衣袖想了良久，萬鳶還是猶猶豫豫地伸了手指，想要輕碰柳冬的手，可還沒碰到，便被那人躲開了。

有些心煩。

可偏偏就是不想說些示弱的話。

憑什麼要哄這個男人？雖說是他先惹起的。

就在此時，柳冬抬起頭，漂亮的眼眸泛著水汽，小巧的鼻尖也有些微紅，「我以後，不會再逆你的意了，你也別再說那些話了，好嗎？」

萬鳶怔了怔，正想回答他時，卻又聽他續道：「我只求你，快些放過我吧……我夫人還等著我，你沒有心悅之人，沒有娶妻，是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許是這兩日的相處，讓萬鳶有了種錯覺，錯覺柳冬自此會留在康王府上。

微涼而濕潤的春風拂過，他的手緩緩握緊了，似以為捉住了那縷春風，待張開手掌時，才發覺自己什麼也沒捉住。

萬鳶悔了，自知那些話傷到他，可要示弱的話，就在唇邊，卻如何也說不出。

想了許久，他還是問出那日在馬車上所問的話，「若是本王先與你相識，那你會喜歡本王嗎？」

許久，許久……

到最後，還是等不到回答。

山雨未歇，山間一片朦朧，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在寂靜的亭間，響著響著……

彼此各有心事，卻不願言出於口。

同坐在如潑墨而成的山水之中，彼此明明相距甚近，可卻又覺得相距甚遠。

難，難，難。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莫將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萬鳶拾起那柄濕透的摺扇，放在手心裡，看著那隱在煙雨之中的青山感慨吟道。

吟罷，復又落得沉默一片。

萬鳶轉首看向他，那人安安靜靜地坐著，只望著那遠山，沉默不語。

萬鳶心下有些煩悶，他伸了摺扇，碰了碰他的指頭，待那人轉過臉來時，那片煩悶之意，又無端消去，他朝著柳冬淺淺一笑，而後，腦袋一歪，挨在了那人的肩上。

他撫著濕透的扇面，緩緩地輕聲道：「其實在此山間，你並非是與本王同坐。」

「那是與誰同坐？」

「明月，清風，我。」

柳冬聞言，輕嘆了一聲，隨之唇角微微上翹，揚起一抹淺淺的笑。

「蘇子的詩句，當真絕美。」

「你笑了？」萬鳶抬眸間，正見他的笑，心下一喜，便連忙直起身來，「你不氣啦？」

「此話，應是我問你才對。」

萬鳶笑了笑，復又安心地挨著他，緩緩合上眼眸，感受著微涼的春風。

「還知麼？自從添個，風月平分破。」萬鳶仍輕聲吟著蘇子的《點絳唇•閑倚胡床》。

他溫柔的聲音，就藏在那淅淅瀝瀝的雨聲里，由著春風，送至了柳冬的耳邊。

只是這場山雨，不知該何時而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