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吾家有妖初成人
小說: 陳酒如故 作者:阿代代 字數:4300 更新時間:2019-04-25 19:49:27
第二章 吾家有妖初成人
一個霧靄沉沉的初冬。
小雪,萬物悄然。
而我們這段故事的小女主在她早就耗光耐心的狼阿娘肚子里呆了五年零七個月,還未出世。
冬日幹燥,愁思煩緒難解。她狼阿娘趁狼阿爹不在家,就去地窖里偷喝了兩罈子半的青果子酒,很快就腹痛難忍。
她四哥哥與丘闔仙人趕到時,她狼阿娘已在地上打完了好幾圈的滾。
又經過整整一晝夜的陣痛,一隻光禿禿滑溜溜的小妖獸就這麼出生了。
狼阿爹從千里之外的北海匆匆趕回。雖然大怒,但是看到這麼個健康粉嫩又討喜的女兒和昏睡著的嬌妻,再大的怒火都瞬間被抵消沒了。
姓彌,又因著果子酒而早產出生,故取名酒酒。
取其諧音,喚乳名九妹。
她在家中實際排行十三,在第九的是她灑脫隨性的九哥哥。
小九妹一家子皆屬狼族,是妖獸中為數不多能修成人身的一族。
她的爹娘一心修道,生性也低調得很。可饒是如此低調的爹娘也抵不過對小女兒的疼愛。
在她彌月酒宴的那一日,攜請帖而來的賓客們把他們洞口的那棵還沒落幹凈的桂花樹都踩塌了。
那棵桂花樹還是她最喜歡的丘爺爺親手栽種的,現在只能歪歪扭扭地斜倚在那裡,看上去很是可憐破敗。
跟其他灰色毛髮的哥哥姐姐不一樣的是彌酒酒是一隻通身雪白的小妖獸,連個頭都比別人小。
她不太清楚這代表了什麼,她只知道每次狼阿娘和狼阿爹看到她的時候都會露出又驕傲又擔憂的神色來。
但反正她什麼都不懂,甚至連人形都還未修成。
以後的事情就以後再想吧。
現在每天曬曬太陽,吃吃果子,閑著沒事再修鍊修鍊,多舒服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毛色特別的關係,爹爹和娘親對她的管教甚為嚴厲。
除了她還未修成人形時偷偷溜出這片林子去過一次,在其餘的成長歲月里,走得最遠的便是林子最東邊的丘爺爺家。
所以對於這世間之事,小九妹著實不通不明。
說起她丘爺爺,那還真是彌家九妹認識的妖中最與眾不同的一隻妖。
丘爺爺姓丘名闔,自千里之外的青丘狐狸國而來,是一隻修了四千七百年的九尾黑狐,每五百年修成一條尾巴。
他不像自家的爹爹娘親還有三哥十二姐他們那樣執著於修道,也不像七姐九哥那樣全憑自身的喜樂而遊玩嬉鬧,更不像自己整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
丘爺爺和她四哥哥差不多心性。這二人,一個專心擺弄花草,另一個沉迷於岐黃之術。
說起來四哥哥的醫術那還是她丘爺爺傳教的呢。
雖然她兄弟姐們眾多,但親厚的並不多。只她和三哥四哥,七姐十二姐最為相熟。
不要問她為什麼有這麼多兄弟姐們,因為畢竟她阿娘一胎能生兩到四個娃。
據她所知,三哥和四哥哥就是一胎生的,可是兩個人性格一點也不像。一個莽撞衝動,一個內斂沉靜。
不過啊,聽丘爺爺說,她那一胎只有她一隻小狼崽。
大概是狼阿娘年歲大了生不動了吧。
彌酒酒如是想。
妖的日子說快也快,說慢也慢,彌家九妹渡了第一劫修化成了人形。
而就在修成人形的前一月,她的丘爺爺剛剛封正入仙位。
第二日就有個小仙使來傳話,說現今九重天上人手緊張,不知誰聽聞人界剛有一個清心寡慾的妖狐歷劫飛升了,所以正好可以替那即將下凡歷劫的月下仙人暫司其職。
可她不明白的是,明明是挺好的一肥水職務。
多少仙家妖靈揣著厚禮踏平門坎只求一段善緣,又有多少善男信女排著隊的去月下仙人祠清添香油只是希望他能為自己配一良人。
而她的丘爺爺居然拒絕了,甘願留在了這兒只作了這一方山頭的地仙。
一個是月下仙人,一個是小山頭的地仙,是人都會選前者吧。
雖然彌酒酒自己也沒法弄明白究竟是飛升去九天之上做神仙好,還是留在人界做個自在地仙好。
其實她自己覺得只要開心,在哪裡都沒有關係。
不過看自己的爹爹娘親清修了這麼久就只是為了飛升的那一刻,想來九天之上自有它吸引人的地方。丘爺爺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呢。
那位子不能空缺太久,畢竟天下有情人這麼多,所以聽說現下這天上地下男男女女的情緣之事皆由司命星君暫時牽線看顧著。
另一個聽聞這牽姻緣之事而懊悔得痛心疾首的是她的七姐。那司命神君都已經幾萬歲了,鬍子都白了,老眼昏花的,怎麼給她配一個良人嘛。
她好不容易修成人身,最後卻讓這個手抖眼花的老頭給自己亂配個嘴歪眼斜奇奇怪怪的男人,那可如何是好。
聽她說得咬牙切齒,彌酒酒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
反正她也還沒修成人身嘛,姻緣什麼的大概也還早著吧。
再說回丘爺爺。雖然酒酒一直喊他丘爺爺,其實也不過是按著輩分喊。這位黑狐仙看著就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年輕儒生模樣。
銀絲及地,眉目如畫。
和大多數的狐妖狐仙一樣,丘爺爺長了一張傾倒眾生禍亂天下的臉。
至少彌酒酒覺得丘爺爺比這彌月山的的任何一隻山妖和精怪都好看。
即使終日著一身灰衣帶著鋤頭奔波在這片山頭也難掩他絕世的風華。
從小都是跟如此清心寡慾的狐妖相處,以至於彌酒酒在後來下山的時候聽到別人說到「狐狸精」的傳言時一口咬定這肯定是個謠言。
那一定不是她溫柔儒雅的丘爺爺,他才不會這樣呢!
要知道就是因著她丘爺爺的奔波,彌月山上才能終年飄香,落英繽紛。成就了這偏遠小鎮邊上的一景。
這麼溫柔的一個人怎麼會是那些凡人口中害□□離子散的妖物呢。
這滿山頭的花樹頗受青年男女的偏愛,他們會約自己心愛之人來這山坡上幽會遊玩或是表白心意。很多人從此良辰美景,月圓花好。
春有桃花秋有桂,夏有梔子冬有梅。
奇怪的是丘爺爺院子里的鈴蘭終年不敗。
鈴蘭,又名君影草,白色的鐘狀花
所有花都有自己的花期,花謝花開都有時。
但不知道丘爺爺用了什麼法子讓只有春秋兩季開放的花兒從不凋零,即便落了一朵,翌日就能長出一朵新的花骨朵。
聽三哥說那是一種很厲害的法術,反正她阿爹阿娘都不會。
不過奇怪的是啊,黑狐黑狐,她丘爺爺怎麼會是一頭的白髮呢?還有天天種花有什麼好玩的,還不如趁著陽光正好,去外頭曬會兒太陽呢。
有一次她實在耐不住好奇心,去問阿娘這是為什麼。
很多年之後彌酒酒依稀想起阿娘當時是這樣回答她的:「你的丘爺爺僅僅是在用他的方式思念一人而已。」
他用自己的仙力維持著這一樹的繁花似錦,思念不絕。
但縱使阿娘說得嘆惋,她還是不理解這個「思念」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她確實不能明白,因為她從出生到現在見過的雄性生物除了她的狼阿爹爹爹和她七個哥哥,也就只有丘爺爺還有這片山頭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叔叔伯伯們了。
噢,不對。還有當她還是小狼崽子時,偷溜出去遇見的那個男人的背影。
雖然她見過的公的不多,可她見過的母的不少,所以還是能分辨出那絕對不是個母的背影的。
遠遠的,見他藍衣藍袍,黑綢般的長發鬆散地束在背後。
每一步都邁得沉穩篤定。
那時的彌酒酒十分羨慕他可以用兩條腿走出那麼好看的樣子。
她也曾經試圖抬起前爪只用兩條後腿走路,可那樣子實在是太丑了,像個步履蹣跚的婆婆。
於是乎之後的幾十年她更是潛心修行,只為了能像人那樣好看地走路。
所以呀,酒酒覺得自己還算是一隻比較有見識的小狼崽子,至少她見過別的公的雄的,不像她的十二姐,只是乖乖呆在洞中修行,連丘爺爺都甚少見到。
當時那個藍袍男子似乎太專心於趕路,連不小心從腰間掉落的金色小鈴鐺落地的聲音都沒注意到。
彌酒酒見那人走遠了,忙過去叼了那鈴鐺就往家跑。
直到把鈴鐺藏好在自己軟和的窩裡,她的心也還是緊張得砰砰跳。
其實她的窩下面還藏了好多稀奇古怪零零總總的小玩意兒。這都是她撿的,撿東西應該不會影響她的修道之路吧。
過了許久,見狼阿爹娘親都沒發現自己偷溜出去,那人也沒找上門來,才細細端詳起剛剛叼回來的東西。
這時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墜著金色鈴鐺,打著纓絡的腰飾。哥哥們幻成人形的時候也有佩戴著類似的東西,不過大多都是滑溜溜的玉。
金色真是一個讓人歡喜的顏色,鈴鐺圓乎乎的也是酒酒喜歡的形態。
還有鈴鐺泠泠作響的聲音她也喜歡,不像丘爺爺的鈴蘭只有鐘的形態卻沒有聲響。
小心翼翼的把它藏在自己的窩裡,這裡可是個別人都找不到的安全地方呢。
日月輪替四季變換。轉眼已是四十年之後。
今天的彌酒酒總算是修成人身了。
是一個身著紅綢絲衣,裙袂飛揚的少女,笑起來眉眼彎彎,左臉頰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看著十四五歲的花般年紀。
那天,阿娘親手幫她綰了一個齊額流絲兒垂桂雙髻,正襯得起這件紅裳。將她這個年紀的活潑無邪表現得淋漓。
終於能把這個鈴鐺掛在腰間了!
其實彌酒酒此刻最開心的是這個。
當她高興得一蹦一跳時,金色的鈴鐺腰佩也會隨著她紅霞衣袂上下翻飛得泠泠作響。
丘爺爺第一次見到她的人身模樣時,他正在打理他的寶貝鈴蘭。
聽到急急的腳步聲和泠泠的金鈴聲回過頭時,也不禁一怔。沉默了良久,才笑說她和她像極了。
明眸善睞,巧笑嫣然。
他差點錯以為是她回來了。
她們笑起來的樣子相似極了。
仙精妖怪們大多不苟言笑,亦或者笑起來魅惑眾生。
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笑容了,好像只瞧一眼就能掃去所有的煩絲愁緒。
丘爺爺說的「她」應該就是阿娘所說的那個女子吧。
「丘爺爺,『她』就是你思慕的人嗎?」酒酒問。
丘爺爺點點頭,看著她笑道:「我們九妹也變成大姑娘了,笨腦袋也聰穎了些。」
原來又過了這麼多年了嗎。
……
受了肯定的酒酒心裡歡喜,卻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
偷偷開心了好一會兒才又記得問道:「那既然丘爺爺你那麼思念她,為什麼不去找她,和她呆在一起呢?」
「她已經過世很久了。」
丘爺爺像往常那樣給她煮了一壺茶,裡頭按她的口味多擱了些桂花蜂蜜。
「她是人,陽壽已盡。」
而對於她的問題,倒是沒有要推搪敷衍的意思。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算是善終罷。」
「既是得以善終,丘爺爺應該為她高興才是。」 彌酒酒一臉不明白。
阿娘說「人」之一生所求的便是這些而已。既然這樣,為什麼丘爺爺還是好難過的樣子。
酒酒學著丘爺爺的樣子一手以拇指食指和中指扣住杯身,另一手則輕輕虛掩唇口,小口品茗。
怎麼喝個水也這麼費事。
以前當她還是只小狼崽的時候她都是一口氣就舔幹凈的,經常蹭得哪兒哪兒都是,哪管得這些姿態。
她況且也不懂這些個茶有什麼差別,能不能解渴才是她最關心的。
每當這個時候,丘爺爺都是寵溺摸摸她的頭,然後幫她將被茶水濡濕的毛髮擦幹凈。
「是我放不下。 『人』的一生真的太過短暫,白駒過隙往複不再。」
丘闔淺淺地嘆了口氣,雖然很輕,但酒酒還是聽到了。
「既然這樣,當時不要遇到,不要喜歡就好了。」
酒酒雖然是妖獸,但是天性良善。
丘闔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可是對我而言,幸而有她百年的陪伴…… 若非憑著回憶,我要如何消磨這千年的冷清寂寞。」
可是阿娘說『人』就那麼幾十年的陽壽,去了,她就不再記得你,也不記得你們的過往,只剩你獨自遺留在時間的長河,孤獨無際。
這樣可是值得?
上面那句話酒酒很想繼續問,但怕丘爺爺更難過,所以憋在心裡沒有問出口。
似乎知道這個小丫頭想說什麼,丘闔微微笑道:「能陪她終老而去,吾甚寬慰。」
丘爺爺總是笑得暖暖的,反正彌酒酒很是喜歡。
至於那些個句話,她還是不甚明白,哪天問問阿娘好了,阿娘總是懂得比她多的。
丘闔看她滿眼的迷惑就知她不明白。他們的小九兒向來涼薄寡情無求無欲,最多就是比別人多了一些莫名的執著罷了。
算了,不懂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