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笑起來真好看

在被狼阿爹逼著又多苦修了六十餘年之後，彌酒酒終於被允許和哥哥姐姐們一起下山見些「世面」了。

由三哥四哥哥帶著她和同樣也是第一次外出的十二姐一起去臨鎮上逛逛。

聽說今日是鄰鎮的「趕集日」，附近村子的人都會聚在那裡，那可是很熱鬧的。

雖然她不知道什麼是趕集，但是應該會很好玩就是了。

臨出門時，最小的十四弟還纏著要她記得帶鎮上的小玩意兒回來給他。

阿娘再三囑咐千萬不可不慎露出狼尾巴和狼爪來，驚擾了人亂了人間的秩序可是要遭天雷轟劈的。

焦乎乎的小狼崽可就一點也不可愛了。

彌酒酒正在興頭上，一門心思都在趕快出門去上，自然是滿口應下。

又是再三確認自己戴著那個最愛的鈴鐺腰佩，才隨哥哥們一道出了門去。

人間城鎮確實和彌月山上不同，大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路的兩邊是井然排列有門有窗的高屋子，不是木屋或是洞穴。

而且竟還有人在高屋子裡喝酒吃茶，他們是怎麼上去的呢。

叫賣的小販，大敞門面的店家，酒樓里的食客們或交談或大笑，或憂愁或惱怒。

路上偶爾還會有互相嬉鬧追逐的小娃娃不小心撞在他們的身上，飛快地道了歉又鬧著跑開了。

還有趕著換糧食和生活用品回去的樵夫農人。

也有時不時還有和酒酒他們一般大的年輕男女面色郝然的偷偷望他們一眼。

畢竟是妖物成精幻化出的，兄妹幾人的容貌自然較一般人靚麗俊朗一點。

落霞鎮的年輕女子多以輕紗或斗笠遮面，三五結伴。

四哥哥哥說人間的姑娘在出嫁前最好不要出閨門，即便出了也要遮擋住面容。當然像酒酒她們什麼都沒遮擋就走在大街上的卻也還是有的。

在大城鎮里很多未出閣的姑娘也像酒酒她們這樣什麼都沒遮。

而落霞鎮算是比較偏遠的鎮子了，民風相對落後保守一些。

所以四人一行都盡量低調，絕對不招惹無妄之災。

這街上對於彌酒酒來說有太多好玩新奇的玩意兒，於是她光顧著東瞧西看，卻忘了跟上哥哥姐姐們的步子。

不一會兒就被人潮擠得失了蹤影。

被人潮擠著走到一處稍稍僻靜的小巷口，剛拐進小巷子想喘口氣。

可一回頭，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和哥哥姐姐們走丟了。

等她回過神再四下張望去，哪裡還找的見他們的影子。

彌酒酒雖然貪玩不知愁苦，可是畢竟還是個「小姑娘」。

回不去家倒也沒什麼，自己還會術法也出不了什麼事，況且落霞鎮也不大，走走肯定還是能找到的。

但是她一想到自己萬一不能在灑滿溫暖陽光的草地上喝著她最喜歡的桂花蜜娘，也見不到會做她最喜歡的桂花蜜娘的丘爺爺了。

於是急得蹲在原地低聲抽泣起來。

「你為何而哭？」

一個溫和關切的聲音猶豫著在她的頭頂方向傳來。

彌酒酒驚地一抬頭，入眼的竟是個眉目清秀，面色卻有些蒼白的少年公子，十七八歲的模樣，正半蹲著關切地看她。

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青年漢子。

在彌酒酒兀地抬頭後，二人雙目相交，少年的臉便紅了一片兒，本來要遞給酒酒帕子的手也稍稍往後縮了縮。

彌酒酒一看是個跟她差不多般大的少年，正溫柔淺笑地看著自己。

那笑容像極了丘爺爺，鼻頭又是一酸，扯住人家的袖子把自己的臉埋在他手臂上就大哭起來，「哇嗚……」

少年大窘，面上也更紅了，卻不好推開姑娘家。

何況還是個正在傷心的姑娘家，只好任由她把眼淚鼻涕蹭抹在自己的衣袖上。

見她哭得如此傷心，少年朝身後的青年示意了下。

青年附耳過來，在少年公子低聲說了什麼後，那青年便從胸口衣襟里掏出一個鼓鼓的荷包交予他。

「姑娘莫要傷心了，萬事都可解決。姑娘家若是將眼睛哭壞了，將來可不好婚配了。來，這個給你。」 少年笑得靦腆。

看著還是小孩子的脾性，還是得用哄的吧。

酒酒吸了吸鼻子，淚眼婆娑的看著眼前這個天青色的荷包。

「這是什麼？」

打開看後，發現裡面裝了許多硬硬閃閃的小石頭，奇怪道：「小哥哥你給我這些『小石頭』做什麼呀？」

少年心中訝異，面上卻未露分毫。

瞧這姑娘的衣著應該是這鎮子上的人吧，山間鄉下的姑娘可沒有穿得這麼好的，怎麼會沒見過錢呢。

「這是錢，是很有用的東西。」 陳故耐心地跟她解釋道。

「……」

原本屹立不動的兩個隨從都是一踉蹌。

「原來這就是『錢』啊。」

雖然沒出來過，彌酒酒也知道這人間的東西都是需要「錢」來「買」的。

「喏。」 少年又將從自己懷中掏出了的幹凈的帕子遞給她。

「可是我丘爺爺說不能亂收別人的東西。」 她軟軟糯糯地噙淚說道。

「……在下贈予姑娘的，沒有關係。」

「唔？」

原來贈予的就沒有關係。

彌酒酒接過帕子胡亂抹了下臉，卻是惹得少年一笑。

酒酒看著他的笑臉，毫不掩飾的驚嘆道：「你笑起來真好看呢。」

「……」

突如其來的誇讚又惹得人家小公子一陣害羞。

「那個…… 我真的可以收嗎？」 酒酒不確定的問道。

「嗯。」

酒酒沖他嫣然一笑，不加掩飾地誇他：「謝謝你小哥哥，你可真是個好人！」

這樣她一會兒就能去買路邊那些看上去很好吃的東西了！

肥美流油的烤雞，軟糯綿口的年糕，還有在油鍋里滋滋轉圈的果子。

眼前的姑娘攥著荷包和帕子對著他笑靨如花，美目流轉。

好人嗎？

少年一愣，似乎有什麼融化在胸口灼熱地燒著。

思緒也是好一陣兒恍惚，嘴角也不自覺輕揚起來。

……

你笑起來，也很好看。

少年彎了彎嘴角。

「在下陳故，江寧府夜晞人士。可否告知姑娘姓名？又為何會一個人在這裡哭得如此傷心？」 這個叫陳故的少年似乎試圖想要幫助她。

「彌酒酒，彌月酒的彌酒酒。」

酒酒蹲在地上，垂著個腦袋努力挨個數荷包里的錢，頭也不抬道：「我剛和哥哥姐姐們走散了。」

「彌姑娘……」

「喚我酒酒就是了。」 彌酒酒終於數清了裡面有多少錢，抬頭繼續沖他笑。

陳故斟酌稍思，還是覺得不妥，「彌姑娘，家住何處，在下差家僕送你歸家可好？」

彌酒酒忙搖頭，「不用不用，我家住得太遠，陳故哥哥你幫我尋到哥哥們就好了。」

自己家在山腰雲層縹緲處，正常人家怎麼著也不會住那裡吧。

況且帶陌生人回去一定會挨阿爹阿娘的罵的。

陳故微笑：「好。」

隨即虛扶了酒酒一下，「酒酒姑娘還是先起身吧，蹲著怪累的。」

「嗯。」

彌酒酒十分自然的將手搭在陳故的手臂上想要起來，陳故面上又是一熱，剛想把手縮回來，就聽到好不容易從人群里擠出來的幾人大喊一聲，「住手！」

嚇得酒酒一趔趄，整個人撲在陳故的懷裡，又把陳故撞得往後踉蹌了兩步。

二人一齊摔倒在地。

那小公子的家僕忙上前想要攙扶他。

穩定心神之後，才發現原來是與她走散的三哥四哥哥還有十二姐。

兩個哥哥也沖了過去將二人分開，把彌酒酒拉到一邊。

那架勢頗有點棒打鴛鴦的意思。

「怎麼回事？跟幾個男子拉拉扯扯的？」

她兩個哥哥比他們的九妹早了那麼四五百年修成人形，自然清楚人間的禮教規矩。

姑娘家可不能隨意和除家人和夫君以外的男人拉扯。

看那少年一臉靦腆正派的樣子倒不像是什麼登徒子。倒是自家這個妹子，正高高興興地拿著個荷包樣的物什左看右看，沒有任何受驚該有的樣子。

「這什麼呀？」

「這位哥哥送的。」

這麼多錢？！

「……」

三人在自己妹子和這個少年之間來回打量著。

一時之間幾人所在的小巷清風徐徐微拂氣氛卻略有些尷尬局促。

陳故忙打破僵局，抬手做了個揖，「在下今日偶遇酒酒姑娘與家人失散，只是想略盡綿力，未作他想。幾位莫要誤會。」

這少年雖然年紀輕輕還有些靦腆，倒是一派從容淡定少年老成的樣子。 頗有大家風範。

三哥也拱了拱手，「我們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彌月山上，今天是小妹第一次出門，年幼不識事，幸而得兄台相助，感激不盡。」

四哥哥也跟著還禮，問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我們日後也好登門拜謝。」

陳故笑道：「言重了。在下陳故，今日只是路過落霞鎮，不日後便會啟程回夜晞。幾位若是得閑到夜晞遊玩，在下自當盡心做東作陪。」

「陳兄客氣了。在下彌胤深，這位是彌胤演，我們是酒酒的三哥和四哥。還有這是我們家的十二妹子，名喚胤湮。」

陳故一一隨了禮。

「剛剛在下觀陳兄面色，似是久病而體虛，臟器虛損，敢問是否經常覺得肺氣不利氣無所主？」 四哥哥彌胤演開口。

彌胤演跟著丘闔學習醫術，在草藥中浸淫已久，這點病症還是看得出來的。

「彌四哥真是醫術高超。在下確實久患氣喘之症，家父為在下的病實是傷神已久，尤為困擾。」 陳故詫異之餘，倒也不隱瞞，大方承認。

「我四弟雖醫術不精，但是陳兄若是不介意地話可讓他為你把個脈。」 彌三哥彌胤深說。

陳故作了個揖，微微笑道：「那便有勞了。」

把過他的手脈後，彌四哥拿出紙筆寫了一張方子，又從身後背的藥簍子里「拿」出一大包的草藥，「巧了，我今日正好給一位病者配置了幾帖治氣喘的藥，那人跟陳兄的病症倒是如出一轍。還有這張是藥方子，陳兄若是相信在下，不妨一試。」

彌胤演這個藥簍子可是丘闔贈與他的寶貝，可以裝下幾十個倉庫的草藥。

說是早就給人配好的，其實只是剛剛伸手入藥簍時才信手調配的而已。

他的七百餘年的道行虛空拈藥還是不在話下的。

「這……」 小公子面上似有猶疑。

「陳兄不必憂心，小弟早已把答應他人的備好了。這幾帖只是多出來備用的，所以不妨事。而且這藥藥性平和，有喘病的人都可以服用，不會有別的影響，陳兄請放心。」

「那便卻之不恭了。」

陳小公子身後的家丁自覺上前接過。

「先謝過各位了。」

彌三哥笑道：「哪裡的話，應是我們感謝陳兄救了舍妹。」

說到彌酒酒，陳故眼神不自覺的往酒酒那兒瞟去。看到她見自己看她就沖自己笑，頓時臉又紅了紅，慌忙將自己的眼神移開，神色微微有些局促。

彌三哥一看這情形，心中便有了數，笑著作了揖，「那我們兄妹幾人便先行離去了。有緣他日再見。」

「保重。」 陳故也是微笑頷首。

這少年公子清簡溫潤，彌家兄妹幾人倒都對他印象不錯。

幾人道完別就朝著人群中走去，沒走幾步，彌酒酒又興沖沖的跑回到陳故面前，從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物。

白色的，尖尖小小的。

不由對方分說就把東西塞在陳故的手裡，「你是我在外面認識的第一個人，我也很喜歡你呀。你可千萬不要忘記我哦。」

也不等陳故作出反應就已經一蹦一蹦的追上了她的哥哥姐姐們。

待她跑遠，陳故低頭看著手中的物品一愣。

這是？

似乎是一顆小小的狼牙。

它已經被打磨過，沒有那麼鋒利了，而且還泛著白玉一般的光澤……

彌酒酒……

陳故小心翼翼的將狼牙妥善包好，放入胸口的衣衫里。

「走吧。」

在回家的路上，十二姐彌胤湮忍不住問彌酒酒，「九妹，你剛剛給了那個陳小公子什麼東西啊？」

「那個呀，我把我的『彌月牙』送他了。」

眾人一聽皆是一驚，「那可是你的護身符咒，你怎麼可以送他？」

在狼族的傳統里，狼父狼母會把小狼崽們在彌月之後換下的第一顆狼牙打磨完畢，並加持自己的法術在其中，用來保護年幼且靈力不足的幼獸們。

而成年的狼少年少女在遇到心儀之人時，則會把自己的狼牙贈與對方。

「因為我有這個了啊！」 晃著腰間的金鈴鐺。

眾人僵在原地，原來是有了新歡，舊愛就無所謂了才轉送給別人。

就這樣送自己的貼身飾品給一個年輕公子，只希望那位小公子不要誤會什麼才好。

白白浪費了人家少年郎的感情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