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連和白九林告別之後，立刻帶上特製的金屬手套，雙手一展，將鋼線從袖套里扯出，預先布置在走道兩旁，等到身邊一陣勁風刮過，手勁一收，散落在甬道里的鋼線猛的回到他的身邊。

路過的、跑動的、扒拉在甬道天頂想要溜過去的古屍，都被陸連全數拖回了石塔所在的地方。

陸連又一次將手中的鋼線放鬆，接著猛的再次收緊，如同釣魚一般，一收一放將十幾個起屍之後的古屍全都溜回了石塔旁邊，等到確認沒有漏網之魚之後，陸連快步跑向石塔內部，十分迅捷的攀上了一根石柱，跳到石柱和石柱之間的大梁之上。

接著雙手死死的揪住鋼線，身體從大樑上跳下，利用身體的重量和非人的力氣將鋼線再次收攏，十幾個古屍活生生的被他拖入古塔之中！

趁著古屍東倒西歪的還躺在地上之時，陸連再次借著石柱往石塔之上攀爬，手中袖套里的鋼線已經全數放出。

每上過一層，陸連便選擇兩根柱子之間的大梁，飛身往下跳一層，鋼線的那頭便有一隻古屍被陸連利用槓桿原理吊上石塔大梁。

為求穩固，陸連還會多次在古屍手腕腹部等處纏繞幾圈鋼線，將它綁個嚴嚴實實。

反覆幾次，十幾個古屍淅淅瀝瀝的都被陸連當做風幹臘肉一般，一層又一層，一個接一個的全給掛上了石塔的大梁之上。

做完這一切，袖套之中的鋼線恰好用盡，陸連將袖套取下，在石柱上繞上幾個死結，確認被擒獲的古屍無法掙脫之後，人便從石塔之上跳了下來。

「呼。」

搞定了，好在塔里地形有利，他也不是什麼軟腳蝦。

看了一眼隨風飄蕩的死屍們，陸連掐指一算，如今似乎已經過了五分鐘，早過了和白九林約定的時間。

回去吧，該生氣了。

「祁連。」就在陸連準備邁步離開之時，一聲熟悉的喊話生生止住了他的腳步。

陸連滿臉詫異的回過頭，卻看到帝王金身像的後面，一道人形的影子，他的子履竟就站在那裡！

「陸連。」就在陸連驚愕之際，白九林正好也到了古塔門口，氣喘吁吁的朝他喊道。

陸連只是分神看了一眼白九林，很快視線便又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那頭的『子履』身上。

不可能的，子履已經死了，他親眼看到子履化為一堆白骨，千年間他還一塊一塊的收回了他的骨頭，怎麼可能！？

子履穿著他倆訣別那天所著的玄袍，衣袍之上的鮮血看來還是那般刺眼，子履看著他，又看了一眼門口的白九林，眼神里是他所熟悉的一派灰白的心死模樣。

他沒有哭，只是扯著嘴角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即便隔著這麼遠，陸連還是能夠看清，子履的嘴裡正吶吶道，「願與君絕……願與君絕……」

「不。」不行、絕不行，絕不能再次離開我！

子履不再等候陸連，一揮袖便轉身離開了石塔，原來帝王金身像的後面有一處機關，子履打開了隱藏的開關，朝著動開的密道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不要走！！！」

陸連難以抑制的拔腿便跑，去追子履的虛影，卻忘了還站在門口的白九林。

「……」

「……不要走。」陸連已經走了，白九林沒能將這句話喊出口，只是裹在喉嚨里，低低的重複了幾遍。

比起陸連，此刻的白九林感覺他自己才像是那個被時光遺忘的人。

騙子，下墓之前明明答應了我，絕不會離開我身邊的，陸連你個大騙子！

陸連對著永遠也不會給予他回應的子履的虛影瘋狂的喊著不要走，甚至拋下所有去追。

而白九林則是對著陸連這個彷彿再也不會回頭的人，輕輕念著別離開，他不敢去追。

多可笑，還真被祁陸說中了。

陸連愛白九林，可是祁連愛子履啊。

陸連就是祁連，可是白九林永遠也不會是子履。

「哎呀，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呢。」此時祁陸從身後攀附住了白九林的肩膀，不懷好意的笑著。

這會兒白九林已經沒了拍開他鹹豬手的力氣。

「我這個哥哥呀，愛之深時，狠不得能為其而死，不愛之時，便是棄如敝履。」白九林依舊是一言不發的模樣，祁陸用手扣著他的肩膀，一會兒轉到他的左邊一會兒轉到他的右邊，嘻嘻哈哈的笑著，看來就不是正常人的模樣。

「你可比我慘多了，我麼，求而不得未必心死，至於你，曾經得到之後，嘭~從天上掉到地上，真疼啊~哈哈哈。」

「說夠了麼。」白九林抓著祁陸的手猛的將人從自己身上扯下來，將他一把推到了一邊。

「話里話外暗示我是替身是吧？老子就算是替身，那也是爬上了床的，騎過他的人，好過你，連做替身的機會都沒有。」

白九林居高臨下的看著祁陸，因為剛才的拉扯間，祁陸頭上的兜帽鬆掉了，露出了他那張一半腐朽一半正常的臉，看來猙獰不以。

「你！你！？帽子，我的帽子，不準看！你不許看！！」祁陸慌亂的尋找著掉在地上的帽子，盡量用完好的那一面的面孔對著白九林，看來即可憐又可笑。

「別遮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是連老女人都扮了麼，還要什麼臉。」白九林指的正是祁陸假扮草鬼婆，在常問他們手裡騙蠱蟲的事。

看祁陸這模樣，多半是長生的時間到了，容顏老去，如今正在想盡一切辦法延續自己的長生，可惜手段雖多，作用不甚明顯，一定是將注意打到了陸連身上。

陸連有給他陸陸續續提起過，當初為了給子履續命，他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可惜最後都被祁陸坐收漁翁之利，成就了半真半假的不死身。

就算是陸連不去追殺祁陸，這個人早晚也會自己主動來找他。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這千年時光，都是我陪著他，以後我還會陪著他！只有我！只會有我！！」祁陸歇斯底里的吼叫著，完全就是瘋魔了的狀態。

白九林實在是沒有和一個瘋子談話的愛好，他很累了，心累。

從那天晚上開始，一直壓抑在心裡的所有事，因為在這墓里發生的事全都一併爆發了出來。

沒想到祁陸會用這樣的手段，將事實血淋淋的擺在自己面前。

陸連看向他白九林的時候，從來看到的都是子履，嘴裡懟祁陸的時候倒是說的漂亮，可惜他連個替身都算不得。

想都不用想，子履的出現多半是祁陸搞的鬼，白九林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神色已經一派清明。

去吧，去問問陸連，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沒等白九林動身朝著密道入口追過去，一個熟悉的人影已經從金身像後邊跑了出來。

是陸連去而復返了，白九林瞥了一眼身邊，祁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隱去了身形，消失不見了。

「九林。」陸連環視一圈很快找到了依舊站在古塔門口的白九林，幾步跑到他的面前，立刻伸出手去想要將他擁入懷中。

呵，如今看來，佛像離他不過也就是這麼幾步路呢，但方才陸連選了子履而不是他白九林。

「嗯。」白九林笑著回應了陸連一句，伸手不動聲色的將陸連輕輕推開了來，自己後撤了一小步。

不知道是出於怎麼樣的心態，他並沒提及自己剛才有碰到祁陸的事。

他倆也十分默契的都沒有提到，出現在金身像旁邊的那個子履。

「九林，我找到出路了，走那邊的密道可以很快靠近整個地宮的中心地帶，我們可以走這邊和劉美美他們匯合。」陸連不再去拉扯白九林，只是和他保持著半米的距離，引著他朝密道入口走去。

就裝作這樣無事發生？

就這樣繼續陪著陸連一起自欺欺人？

白九林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難掩心中酸澀，他問出了一直以來都很想問出口的話。

「陸連，有時候我在想，你喜歡我，是因為我白九林最像子履不是麼？」

陸連和他提及過，當初他是怎麼在一千年間，在世間兜兜轉轉的尋找子履的轉世。

不等陸連回答，白九林不看陸連的表情，強迫自己不去注意陸連所有的反應，看著自己的腳尖一股腦將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他怕自己不一口氣說完，又會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實在不忍心自己親手打破美夢。

「可是我不是子履，不是誰的轉世，我讀了幼兒園、學了馬克思主義、還修習了微積分，我是現代人，我只是白九林。」

說到這裡，白九林抬起頭來直勾勾的看著陸連的雙眼，他在等他的一句回答，他的一句話。

「你是白九林。」陸連有些艱難的開口，白九林的心臟在這一瞬間劇烈的跳動著，幾乎都快要跳起來給予對方一個擁抱了。

「可你也是子履。」陸連定定的回看向白九林，「白九林就是子履，你明白麼。」

這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白九林哼笑一聲，「那好，我是子履，你剛才追的那個又是什麼呢？陸連，摸著你的良心看看，這話說著，恐怕你自己都不會信。」

「我剛才只是……」陸連一時也找不到可以辯駁的話來，「剛才……你也在？」

真是好個『你也在』，原來從頭到尾陸連就沒注意到有白九林這麼一個人。

和祁陸說的一模一樣，拿你當子履的時候你就是一個寶，真貨出現之後，白九林TM的什麼都不是！

對啊，我在！老子還全程圍觀陪同!在視野最好的貴賓位！

若不是那子履轉身就走了，要是他就地寬衣解帶，恐怕陸連還會附送一副現場活春、宮給他看！

痛到極致就是麻木。

白九林看著陸連的視線太過平靜，甚至連一丁點兒冷漠的感覺都沒有，毫無情緒波動，一時間讓陸連也有些慌了起來。

所謂愛之深，恨之切，若是不在乎他了，面對他自然能平靜下來了。

「我愛你。」

「陸連是愛白九林的。」以往只要白九林神色有異，陸連這般伏低做小，說上幾句肉麻的話，他便會破功，呵呵的笑起來，可惜今天這人沒有笑。

「你愛白九林，也只是因為你愛子履罷了。」白九林看來再不願和陸連多說一句，淡淡的開口說完，便直接邁步離開。

「算了，我和你扯擺這些做什麼。」越是說下去，越加顯得自己可憐又可悲了。

右手的手指緊緊拽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不停的拽擼著，白九林現在只恨不得把這根手指頭給宰斷了，然後把戒指取下來，扔到陸連臉上。

可惜取不下來。

算了，就當是被一隻叫陸連的狗咬了一口罷，反正他是個男人被人操幾次又不會懷孕，呵，畢竟結了婚都還能離婚，何況他們倆充其量也就是個私定終身。

陸連跟在白九林身後也不再開口說話，這會兒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畢竟那時候白九林都看到了。

密道入口之後的甬道不算太長，也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機關。

白九林走到甬道盡頭的地方之後，也不像往常一樣等待陸連啟動機關，給他表現的機會。反倒是自己巡視一圈，動手尋找機擴，最終在角落的磚牆間找到能夠開啟機關的那塊花磚，直接打開了密門。

沒有其他多餘的互動，白九林就當身後跟著的陸連不存在一樣，直接忙著當下手頭的事。

門牆洞開之後，映入白九林眼簾的是一處耳室，邁步進去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這裡的溫度比起密道內要溫暖得多。

這溫度，倒像是個用來培育東西的溫室。

白九林略過了陸連和四面牆上繁複的雕花，轉而看向耳室靠牆那一面整整齊齊碼放的一堆陶瓷罐子，這些罐子呈現青黑色，表面雕花十分漂亮仿若繁花一般，纏繞了好幾圈，仔細一看這些漂亮的雕刻不是花，而是一隻長有蛇頭的千足蜈蚣。

千足蟲，青黑罐，這些怕不是蠱罐。

「小心。」陸連見白九林朝著那些罐子走了過去，以為他想要取幾個罐子研究，連忙出聲阻止。

「我還沒那麼傻。」白九林瞥了他一眼，嗆了一句。

略過牆體周邊的蠱罐，最為扎眼的，還是墓室正中擺放的那副棺槨，棺槨的蓋子已經被打開了，斜放在棺槨旁邊的兩個玄武雕像旁邊。

白九林看了一眼陸連，在他的衣擺上看到了一些掉落的漆皮和木屑，有紅有黃有紫……對比一眼棺槨表面金紅黃綠的渡漆，開棺的人是誰，簡直不需要問。

「在裡頭找到你要的了？」原本白九林是想說，你在裡面找到你的子履了麼？可自己品了品話中的味道，怎麼這麼像是在發酸，為避免給陸連這種誤會，也就換了一種說法。

陸連明顯沒料到白九林會主動和他搭話，愣了幾秒，「沒有，沒找到。」

你找得到才有鬼了！要找還不如去找你家那個好弟弟！他必定知道你的子履躲在哪裡。

吃不準你那好弟弟還真幫你把子履弄復活了，瞧著你們倆該多般配，千年不死的活屍和死而復活的殭屍，呵呵。

白九林看著陸連心裡便憋屈得很，索性也就不理睬他了，自己專心的拍著照，記錄墓室里的壁畫，偶爾掏出背包里的小本子，將之前繪製的簡易地宮地圖，標註上新的信息。

哪裡有密道，哪裡有蠱罐，何處墓葬里又有如何的壁畫，哪些地方大概需要什麼樣的溫度和濕度來續存這些個上古的寶貝。

這座耳室並未看到出去的墓門，但陸連之前說過了，這裡有離開的出路，必然是有密門能夠打開出路的。

牆體地板天頂這些地方他已經看過了，那麼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只有那裡了。

白九林不想開口去問陸連，正打算走向大打開墓室棺材，尋找其他打開密門線索的時候，猛的聽到棺材內傳來一陣細微的咀嚼聲。

陸連也聽到了，幾步上去想要拉開白九林，可後者的反應速度卻更快，已經後撤了很遠，直接都竄到了陸連身後幾米遠的位置。

手裡一手拽著一把匕首，一手已經從背包里掏出了黑驢蹄子，正拽在手裡，防備的看著棺槨內。

一路上陸連幾次想要靠近白九林，卻都被他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兩人之間保持著也就比陌生人稍微近一點點的距離，陸連很不喜歡這段距離，可要想觸碰白九林，他就必須用強的強迫對方靠近自己，想著白九林冷漠的視線，好幾次陸連都按耐下了心中的邪火。

真恨不得將白九林揉進自己的骨血里，他才不能逃離自己身邊！

「你覺著有我在，你能被傷到？」陸連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看了一眼棺槨的方向，對著白九林說道。

「呵。」回給他的只有白九林似笑非笑的哼聲。

我當然能被傷到，而且已經傷到了，傷的還挺通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