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給紀舒臨的刑警有些怵，這張臉他認識，應該說經常上網的人沒幾個不認識的。首富之子、京城大少都是他身上的標籤。

十年前紀舒臨海歸回國接手了家族的生意，現在剛剛三十齣頭的年紀，就憑著自己單獨的一副身家，登上了福布斯富豪榜。不光是有錢有能力，私下裡睡明星那些不知真假的傳聞，也是普通人茶餘飯後熱衷的談資。

這樁自殺的案子，居然扯上了這麼一個大人物。

「我想看看他。」

等紀舒臨進去了，趙子奕跟在後面塞給刑警一個紅包。待會他還要托關係找到他們領導，不讓消息聲張出去。老闆是娛樂八卦喜歡關注的對象，要是被扒出和這個小明星的死有關係，太麻煩了。

這個幾線開外的小明星，自殺本身引不起什麼轟動，可和紀舒臨聯繫上，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

……紀舒臨第一次親眼瞧見溺死的人的模樣。

浮腫的面目幾乎看不出本來的容貌，皮膚呈現一種病態的白，皺巴巴地縮在一起，有的地方都脫落下來了。紀舒臨沒有待太久，就走了出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才勉力維持著一點表面上的體面。

衛然身上那件白襯衫還完好著，連同著皮膚的一抹白，剛才刺痛了他的視網膜。

「死亡時間推斷是大前天晚上。今早被出海的漁民發現的……」

紀舒臨聽不太清他在說什麼，只盯著警察的嘴看著一張一合。

衛然死了。

「他家裡人知道了嗎？」

他木訥地問出一句像是此時該問的，年輕的刑警表情變得豐富了。「他母親倒是聯絡上了，不肯來，說已經斷絕關係好多年了。」

紀舒臨想起來了。衛然以前說過的，他薄涼的母子關係。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

當時他說，以後你還有我在。

紀舒臨突然臉色發白，喘不上一口氣，刑警關切地問他要不要緊，搬來了一把椅子讓他坐下。

感覺好一點了，他說。「他的後事，我來料理。」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一點事。

「紀先生。」

陳言進門就看到了紀舒臨，叫了一聲，他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才會對紀舒臨禮貌相待。紀舒臨記得他，是跟了衛然很多年的助理。

等從停屍房出來，陳言的心態完全變了。前兩天還活生生的人冰冷地躺在那裡，面目全非。

「就是你害死他的。」陳言上前推了紀舒臨一把，「就是你害死衛然哥的！」

「你做什麼？」

趙子奕攔在老闆面前，當著警察的面不好發作，言語里多少還是帶了威脅的味道。「知不知道眼前這位的身份？」

「紀舒臨，你幹了什麼好事自己心裡不清楚？！」

陳言被刑警拉住，邊哭邊吼。紀舒臨以為他把衛然送人的事情暴露了，接下來的話，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衛然哥這兩年情緒有很大的問題，才會這麼想不開的，都是因為你在外面搞別人！」

陳言是紀舒臨開始對衛然漠不關心後，做了他的助理的。他沒見過兩人甜蜜的時候，見的只是衛然的鬱郁寡歡。

衛然的性格本就不愛說話，這些事情長年累月埋在心裡，越積越深。

「你知不知道，他去看過好幾次心理醫生。」陳言蹲下身去哭，「紀舒臨，錢能買那些情人，你以為錢能買回一條命嗎？」

「工作室做不下去，經紀人都跑了。他跟著你，混得還不如一條狗！」

*********

紀舒臨回到車上，感覺很累。他在衛然助理面前一句都沒回應，自虐一樣地任他罵。

關於衛然的近況，他竟是透過別人的罵里去了解的。

「紀總，晚上去哪裡？」

「……」

趙子奕回頭，看見紀少爺直勾勾地盯著車窗外，剛才在醫院就非常不對勁了。他不敢多吭聲，只叫司機沿著來時的路開回去。

紀舒臨還在想那件白襯衫，他第一次在飯局上見衛然，穿的也是那樣的白襯衫。他喜歡他把簡單的衣服穿出幹凈的氣質。

當年他是真心愛他的。為什麼後來心裡越來越沒有了？是他嘴不甜不會討自己歡心？是他在床上永遠就那幾個花樣？

衛然就像白開水，他喝著喝著就膩了。可誰又能愛一個人十年？不是淡了，就是變了。

「我去錦園。」

路上開到一半，紀舒臨突然開口道。那是衛然住的那套房子。他最近好久沒去了，久到想不起來上次是什麼時候。

紀舒臨有鑰匙，情人家裡的鑰匙他都有。分了手的他會叫秘書處理掉，只有衛然這把十年了都一直在。

紀舒臨幾乎無法面對再也沒有主人的房間，還是推門進去了。

記憶中衛然總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請了阿姨也要親自收拾一遍。現在他看到的，是從未有過的亂，而且冷。外面艷陽高照，房子里陰森森的沒什麼溫度。

浴室里的燈開著，桌上散落著有些發臭的外賣盒子。以前他從未想過衛然吃外賣的樣子。這些已有一陣子的事情，只是他不在意，選擇了視而不見。

紀舒臨看見了桌上的那張紙條。那是衛然的字，拐角的地方是圓的，柔弱中又帶著些力道，很好看。

他攥在手裡，視線停留在被劃掉寫了一半的字上。

分手申請。我和紀舒臨感情破裂，無法再維持以前的關係，故申請解除兩人之間的一切關係。我什麼都不要……

紀舒臨站不住了，身體沿著桌邊慢慢滑落下去。

「你怎麼那麼傻。」

他維持了一天的麻木又冷靜的門面沒有了，撕了個粉碎。紀舒臨捂著胸口坐在地上。胸口疼得岔氣，呼吸都困難了。

「然然。然然。你怎麼這麼傻。」

紀舒臨的眼淚都流到了心裡，他多久沒好好叫著這個名字了？

是他把他推進了海里。

紀舒臨終於明白他為什麼一直不和衛然分手，那些情人他膩了可以分，可是水一天不喝會死。

他們的感情，在七年之癢十年之傷中迎來了最殘酷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