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以往費奇和科伊的每一次談話，都要求帕爾薩特迴避，但帕爾薩特依舊是直到看到科伊眼中的指示，才離開。

科伊總覺得他從倉庫里收拾了工具，離開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看的他有點不好受，像是趕走了一隻討食的小狗。

「你為什麼老和帕爾薩特過不去？」科伊嘆了一口氣對費奇道。

「哎……你可不能護崽子啊。你看那傢伙，從小到大對我有點長輩該有的尊重嗎？你想聽我告狀嗎？我能給你說一下午。」費奇萬分誠懇。

「這怪我。」科伊道：「那麼多事都瞞著他呢，他以前還一直以為你是毒品販子呢，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想的……」

「快瞞不住了吧？」費奇算了算：「帕爾薩特今年快滿十八了？」

「是的。」科伊點點頭：「雖然精確不到具體的時刻，不過當初從骨齡上測是八歲。」

「你還真的一人養大了一個小崽子。」費奇發自內心的感嘆道。「我之前總覺得，我有一天得接手他。畢竟看在你的情面上，也不能在你死後，任他流落在這小鎮上的孤兒院里。」

「說什麼養大一個孩子，其實最驚訝的應該是我自己。每每回頭看，我都感到很神奇……」科伊的眸子里多了些熱烈的光。

費奇知道，正是這光，支撐著科伊熬到現在。

「我當初真的覺得自己養不了他，都給他賣出去了……」

科伊在那黑暗混亂的時刻，一心想返程沖入火光里。但是沒想到飛艇上，還有那麼一個小傢伙。同樣琥珀色的眼睛，極其相似的外貌，只一眼就能看出來像誰。科伊想起那人先前對他說，說怕他生氣，說有重要的事情要給他談。沒想到在自己沉浸在最低谷，最狼狽的時刻給發現了。

科伊無比慶幸這個小崽子活了下來，但是又萬分無措。混混沌沌中，和小崽子面面相覷由著飛艇的自動駕駛系統，給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是星際里一處，無國界所屬，號稱絕對自由的領地。在公約的限制下，所有種族的所有生命都是是安全的。

科伊思索了一夜，怎麼把這個小崽子送回去。在天亮的時候，他在陽光下打了個寒顫，突然找回了一點腦子。

帕爾家族正處於動亂的時期，加上昨晚的事件，混亂堪稱地震級翻倍。送回去一個奶娃娃，正相當於送去了一個暗殺偷襲綁架威脅的活靶子。這或許也正是他父親，之前一直瞞著他的存在的原因。

科伊想起那人之前多少次對他說，他喜歡孩子，多少次白天夜裡借口去工作長時間失蹤，以及近段時間，多麼精心的對他好……

冥冥中一支筆在他的身後化了一道界線，從他身上猝然截斷了一部分，把其生生歸為往事。對錯揉成一團，根本無從計較，也不必計較了，被突如其來的大手一掌打翻，全部浸沒在濃鬱黑夜裡，又被一團火光燃盡。

現實同樣沒打算饒過誰，科伊在新聞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光網上一部分人說自己死了，一部分人說自己是兇手。他的父母兄弟很快便被平白無故的牽連進這灘渾水中，畢竟他們兩家敵對幾百年了。他們之前幻想的那和解的場面突然變得很可笑。眼下兩方各失去了一個兒子，局面達成了一個危險平衡。

澄清這潭渾水，需要精力、耐心、時間，需要很多很多努力，要想徹底治住黑暗源頭那雙作惡的手，或許還得一些運氣。然而科伊深知自己做不到，他一點力氣也沒有。

那人走的時候帶走了他的心，沒再回來……

眼下，科伊必須要解決的是，關於這個小崽子的問題。

那隻小崽子窩在里他不遠的角落裡，不吭一聲，緊緊盯著自己，支撐不住的時候悄悄的睡著，幾個小時後又悄悄的醒來。等科伊看到他不時舔舐自己幹的起皮的嘴唇時，強迫自己從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爬起來，給自己注射了營養劑，給小崽子找了水和食物。

算下來，小崽子二十幾個小時沒吃飯了，還挺能忍，像他爸。科伊在小崽子啃麵包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頭，熱熱軟軟的。

為了這一瞬的柔軟，哪怕不為那人，科伊也決心給小崽子找個差不多的去處……

小崽子一直說不清自己的往事，甚至包括名字，但是身體檢測結果卻十分健康也不傻。雖然沉默寡言，但也夠聰明漂亮。科伊用了一周時間，挑中了一對正在旅遊的人類夫婦，家庭經濟條件優渥，有知識有修養，沒有生育能力，熱衷公益且十分喜歡小孩子……科伊安排了一步步的『意外』，做了一個十分完美的局，事情的發展像他預計的那般順利。

科伊送走了小崽子，並且錄下了交代真相的視頻。一份設定在小崽子成年的時候發給他，一份則設定了對小崽子家族的預測程式，在局勢平穩的時候，發給他們。

科伊做完了該做的事情，準備去尋回自己的心。他要給那個混蛋一拳，不，兩拳。然後再根據他認錯的誠懇程度，考慮要不要給他一個吻......

科伊從醫療箱里拿了一支針劑，推空裡面不知名的藥水......又抽了些空氣。

科伊拉上厚厚的窗簾，縮回自己床上時，被一些東西硌的背疼。翻身掀開床鋪一看，薄被下藏著的是花花綠綠的糖果。那是他買來給小崽子，讓他拿去給新媽媽和新爸爸分享的。

所幸不急著這一分鐘就去死，科伊把針管擱在床頭，把糖果攏在一起，他把這些糖吃完，甜甜的去死。這都是那個小崽子給他留的……那個小崽子，還不錯……

科伊渾渾噩噩的躺在床上吃糖，他好像在發燒，或許是因為生理期，不過他已經不在乎了。他睡了又醒，白天晚上挑著不同口味的糖果吃。

夢裡有的時候是深夜的一片火光和哀嚎，有的時候是陽光下一首婚禮進行曲，有的時候是涼爽的下午，他和那個騙子在遊樂園裡並肩站在一起，看那個小崽子笨拙的滑滑梯……

一但沒了參照物，很快便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科伊在一個記不住的夢中醒來，用衣袖擦掉了臉上的汗或者是淚，茫然的望著天花板。腦海里突然湧現了一個念頭，他還沒見過那個小崽笑呢……

在那一刻，他的手環上的通訊申請振動起來。科伊整個人都僵住了，為了反追蹤，他原本的個人終端早已經扔在太空里銷毀了。有他新的聯繫方式的，只有一對夫婦，並且已經交代過，非關乎小崽子生命安全的緊急情況不聯繫。

預料之外再次相見時，那原本灑脫開朗的夫婦兩人身上充滿了疲憊和無措。妻子還未開口說話就捂著心口流眼淚。丈夫告訴他，自他從公園離開後，小崽子就沒再說過話。等到了像前兩次，科伊該帶他回家的時候，那個小崽子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開始不吃不喝拒絕和外界溝通。

難過、失落，不願接受甚至抵抗等負面情緒是意料中的，夫婦兩人先前做足了功課。都竭力哄他，極具耐心地小心翼翼的給他照料他，可惜任何溝通技巧在他身上都沒用。

本以為頂多捱一頓兩頓，小崽子熬了三天。強制接觸，只會遭到小崽子的反抗，夫婦兩人前兩天只好在他承受不住睡著的時候，給他注射一支營養劑。眼看太陽即將落山，第三天要過去了。妻子有些崩潰，實在受不了做出，在一個小孩子熬不住的時候，給他偷偷注射營養劑這樣的事。

科伊草草安慰了幾句不住的說抱歉的妻子，推開了旅行社的房門。玫瑰色的夕陽跟著他湧進屋子，小崽子坐在一張高高烏木靠椅上，背緊緊抵著椅子的靠背，懷裡抱著他給他買的玩偶背包，毛絨絨的卡通灰鼠的長耳朵被他緊緊攥在手裡。

看到自己時，小崽子瞬間抿緊了慘白幹裂的唇，淺色的眸子一眼不眨的盯著他不說話。他沒打理的頭髮有幾捋支棱著，有幾捋則耷拉在額前，眼窩下一片青灰色，原本白白凈凈天使模樣的小崽子，三天給自己耗薄了一層。

科伊心疼的說不出話，半天才找到自己聲音：「過來……」下一刻，小崽子如同一顆炮彈一般不顧一切的沖了過來，緊緊的抱著了他的腿。

科伊抱著小崽子，又簡單給那對夫婦說了一些抱歉的話，匆匆給他們告別。小崽子把自己臉藏在他的胸前，沒發出聲音，悄悄哭濕了他的襯衫。滾燙的淚水流進了他，空蕩盪的前胸正部位稍微偏左的人體黃金位置。

就讓那失信的傢伙多等一會兒吧。

他得再養這個小傢伙幾天……

……

「這也怨我。害得現在帕爾薩特一直這麼沒安全感。」

帕爾薩特去而復返，又從倉庫里搬了兩樣工具。提重物的手臂肌肉綳起，線條流暢充滿力量，一百來斤的東西，對於他來說輕而易舉。

提起養大一隻小崽子，科伊的心態極其複雜。驚喜、慶幸、感恩、迷茫、稍許自豪……以及無比的愧疚。

他太無用了些，以他個人的力量，永遠不可能給小崽子原生家庭應有的待遇，只能儘力讓他過得自由快樂一些罷了。

只是，生活總是不易，儘管要求不多，依然很難時時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