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臉上的傷不是自己弄得。

這個青樓其實離他原來的縣不遠，那個花天酒地的縣太爺的兒子，叫做李成，花到了城外頭來。

他十五歲的時候，還在青鴛樓里學藝，琴棋書畫，不過是下樓喝個茶水的功夫，就該死的老天爺不長眼，他又被李成一眼看上了。

那一眉一眼，顧盼生輝，琉璃烏玉的眸子，細雪山頭的鼻尖，白皙細嫩的肌膚，襯著一身亮麗的紅裝，靈動得像是越出池面的紅鯉。

上了妝，活脫脫就是個勾魂兒的狐狸精。

李成長手一伸，擋住他的去路，「這是哪個姑娘啊？生的這麼標誌。」

他不記得小九，可小九可記得他，他那張在外頭哭喊自己委屈痛罵自己爹娘的臉，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可是我們樓里壓箱的寶兒，李公子可不要強人所難。」媽媽很快被人叫了過來，她還想用小九的破身掙個大價錢，怎麼可能賤賣給一個縣太爺的兒子。

「嗬，劉媽媽，咱們認識多少年了，還給我藏著掖著？」

「喲，這可不是我藏著，有多少官家老爺可都等著我們家小九呢。」劉媽媽拿帕子掩著臉，發出一陣尖細的笑，讓人很是不舒服，「這要是隨隨便便您一句話就要了去，到時候我這店就開不下去了。」

那李成耐心也就這麼點兒，「得了得了，掉臭錢眼裡了，就說她要多少銀子，痛快點兒！」

媽媽一口價，開了一萬兩，李成嚇得沒聲兒了。

小九在二樓朝下看著，李成瞪著眼跟媽媽吵了很久，差些要動起手來，最後被請了出去，他盯著那門口的沸騰，望了好一會兒，心裡罵了句跟樓里學來的潑皮蠻子，才轉身離開。

半年後的一個晚上，那個付不起銀子還偏要來玩兒的縣太子終於還是按捺不住，苦練爬牆功，從外牆鬼鬼祟祟地摸進了小九的閨房裡，給他灌下了藥，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強佔了他的身子，還發現了他的身份。

因為他們這些小地方，像小九和他阿娘這樣的人，再也沒有了。

媽媽知道了差些暈死過去，她打不得縣太爺的兒子，只能氣得甩了小九好幾個耳光，好像這樣就能把她損失的銀子都給討回來。

可是他根本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自己痛得暈也暈不過去，腦子裡都是輕飄飄的雪，眼裡都是幹巴巴流不出來的淚。

那些日子，他吃什麼見什麼都噁心，那個李成才是該死的腌臢貨，狗雜種，賤||人的兒子……他把媽媽用來罵人的話全都用在了李成那個畜生身上。

「好媽媽，你就別生我的氣了，啊，我這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麼多銀子，那我幾年幾十年，都還得在你這兒花銀子呢，別的樓我都看不上！我這幾天認識了一個大官兒，保證給你帶來，如何啊？」

那李成在劉媽媽耳朵邊兒好話說盡，又許銀子又許客人，民不與官斗，何況損失已經做下了，李成要的就是這個，媽媽最後只能笑過去了。

就這麼過去了。

居然就這麼過去了。

甚至媽媽還要勸他，好生把李公子伺候好了，不然要扒他的皮。

李成更是幹脆不回他那老子的縣裡，等於住在這兒了。

他身價一萬兩，就這麼賤賣給了他最恨的一個人，糟蹋了他阿娘，冤死了他爹爹，現在又來糟蹋他。

他被媽媽教了四年了，早就見慣了這種事兒，換做是來逛窯子任何一個男人要了他，他都不會恨。

可他恨李成。

半月後。

丫鬟放下了茶盞，留了紅蠟，不過多久，李成帶著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進來了，這是李成說的那個大官兒。

那個少年看著跟他差不多大，身子卻拔得比他厲害多了，生高出他一個腦袋，只束了個簡單又利落的馬尾在腦後，穿著黑亮的綢緞，一雙眸子犀利又幽深，精神氣十足，走路帶風，大步流星，與他身邊那個李成，完全是兩種人。

那人兩道眉打從進樓就一直倒擰著，只在看見坐在塌邊的他時，大約是美人天生叫人看了舒心，他眉梢微微舒緩了一些。

「哦？就是他？長相確實上上乘。」

李成估計是怕著這個少年的，點頭哈腰一副狗的做派，「是是，保證是小王爺沒玩兒過的。」

「本王用得著上這種破地方來見世面？」

「是是是……那就請小王爺今夜在這兒好好歇息一晚上，要是不合意，明兒我再請您別處耍去。」

那個少年很是犀利：「難道你不是直接帶我來最好的？」

那李成怎麼說也要比少年長了十歲，這副嘴臉，真是賤得要命，「這個就是這兒最好的一個了，要是小王爺實在是不盡興，明兒我領著您回我那兒。」

那人長長哦了一聲，挑眉：「你那兒還有更好的？」

「沒有好的，還有我李某人的親妹妹呢。」說完哈哈大笑幾聲，那個氣勢凌厲的少年卻沒有笑了，微微眯起了眼。

時正深冬，屋裡燒著炭，點了熏香，氣味苦得要命。

要是沒有這個東西，小九一看見李成就會吐出來。他因著這個被李成打過好幾次，可就是沒辦法治，李成就特意讓人找來藥香，清涼的氣味直鑽進他的腦袋，他吐不出來，只覺得連腦袋都要被那氣味掏空了。

那個倨傲的少年盯著榻上的小九瞧了好一會兒，一陣靜默，忽然問了句：「你用過的？」

「……」李成僵了一下。

少年頓時怒了：「我看你是找死！」揮袖奪門而去。

小九看了一場鬧劇，忍著胃裡與頭中的不適，起身合上了門，還沒轉過身子，那門又被猛地推開，狠狠砸在他的背上，撞得他踉蹌。

可進來的兩個人像完全沒看見似的。

李成既然要帶他來，肯定不會這麼輕易讓他走，何況小九知道他們肯定是會回來的——只要李成跟他說自己是一個陰陽人。

李成賠了笑，關了門，留了他們兩個人。

他看的見，這個人看向他的視線里，有著濃濃的好奇。

他沒有什麼抗拒地脫了衣裳，露出異於常人的身子，眼裡說不清的情緒，淡漠，平靜，如君所願，他是個不再會高興起來的人，命該如此。

這個少年怎麼說也是要比李成好的。

他既沒有言語辱罵他是狗||娘養的，也沒有一邊玩弄他一邊又要嘲笑他不男不女的身子。

不如說，他什麼都沒有說。

那少年話不多，挺著急的。

他的身體很熱。

這是小九在這個夜晚，一直回蕩在腦海中的一句話。

這是唯一一個晚上，他沒有用藥，唯一一次覺得舒服，只是舒爽里也伴著疼。

背後這個人在這時就一點兒不像個少年，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野馬，在他身上撒野。

翻來覆去。

最後，那個少年翻過他的身子，正面對他，四目相對，依舊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帶著更多好奇地注視他，好像……他身上還有什麼值得挖掘的寶藏。

可惜，他除了這個身體，再沒有別的了。

而後，少年將他摟進了懷裡。

少年比他更快陷入沉睡。

他也疲倦合上眼，心酸地依戀這個懷抱，儘管這屬於一個陌生人，卻讓他止不住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