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這半年來小九頭一回接李成之外的客人，可憐他眸子一眨一眨，滿是水汽，動人心弦，心裡居然生出了一種被救贖被洗滌的快意，甚至卑賤地想要伺候好他，讓他舒服了，下次再來，夜夜都來，最好這輩子別讓他再見到李成那張臉。

三日後，那個人又來了。

事畢，他窩在那個身形高大的少年懷裡，輕輕地問他：「爺，你覺得我伺候得好麼？」

那個少年約莫本就不是冷漠的人，舒爽過後，身心愉悅，眉心也平了，摟著他，這一回，他在他脖子上嗅了嗅，沒有回答，反而又還了他幾個問題：「多大了？看著才十四五歲吧？叫什麼名字？」

這輩子，是沒有人問過他多大的，小時候爹娘都會記著，其餘的人，都不會管他。

「十六了。」他乖乖地答，偏頭，唇瓣柔軟，怯生生地碰在了少年堅硬的肩膀上。

「我喜歡你的味道。」少年沒接著問，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隨後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屋頂，任燭火落在他們赤裸的身上，蕩漾出一片黯淡光紋。

他沒有回答小九那個問題，小九也不敢再問，只是這樣一個人肯把自己跟他相提並論，甚至說出了喜歡……他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兒。

不知幾時，他還在睡夢中，那個少年又走了，走之前，給他留下了十兩銀子，還有兩個字：「等我。」

對他來說，十兩銀子實在做不了什麼，可他把銀子好好地鎖進了箱子里，擱在了枕邊，像個守財奴。

又看著那兩個硬朗的字，嘴角笑了起來，唇邊露出淺淺凹陷。

他將字條壓在了枕下。

半個月後，李成又來了，只是晚上沒有留下，而是給了媽媽很多銀子，要走時，抬頭朝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好像割了他的命根子那麼可惜。

那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被別人看上了。

他頭一回生出一種隱秘的竊喜，在心裡暗暗等著那個人。

他想念他俊偉的臉龐，想念他火熱的身體，想念他在床榻之上慷慨給予的溫柔，想像他在幾年之後會長得越發高挺，臂膀更加有力，英姿勃發，翩翩少年，顛鸞倒鳳時，汗珠重重砸在他的胸口，帶著男人獨有的氣味。

而不是像他這樣，整個人都是從花叢里長出來的似的。

他有些懊惱地拽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哎呦我的小祖宗。」媽媽正好進來看見了這一幕，怕叫出來，「你可別，可別啊，吳小王爺晚上還等著見你呢！」

媽媽趕緊讓人來給他收拾，顯然是得了大好處，脾氣也好了很多，「你看你，當時說什麼都不肯跟著李公子……果然是我教出來的，眼光高啊，在這兒等著釣大魚呢！翠香，把岳華上次得的那個簪子拿過來，給他扮上！」

他自己其實不是很喜歡作弄這些，很麻煩。

媽媽給他梳好亂糟糟的發，還在他頭上拍了兩下，「沒見你這麼高興過，成天死了爹娘一樣，你遇上我可是上輩子積德了，往後要是小王爺常來，也別忘了讓多說說咱們的好話啊。」

小九應了兩句，卻沒放在心裡，他看著銅鏡里那個跟面容如女子一般的自己。

他從小就當小姑娘，喜歡男孩兒身上的味道，可他不僅是喜歡，他還有羨慕，他羨慕可以做一個純粹的男孩，他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而不同，就是最大的罪。

他清楚自己在外人眼裡是什麼，妖精，還是怪物，還是僅僅只是……

一個東西，不需要被珍惜。

夜裡，那個人來了，這回背後沒有跟著李成。

他自己一個人找來的，是想我了麼。

「坐得這麼端正做什麼？」少年進來之後，臉上的鬱郁寡歡都退去不少，顯然十分喜悅，坐在榻邊雙手抱住了他。

「爺，您是有什麼好事兒麼？」

「男人要做大事情，會累。」少年合上眼，下巴擱在他的肩頭。

「這算什麼好事？」

「累了之後能見美人，不是好事麼？我一眼瞧出美人在眼巴巴等我，不是好事麼？」少年抱著他的時候聞得更真切了，用下頜碰碰他的下巴，「你的味道果然很好聞。」

他軟在少年懷裡，摟著他的脖子，忍不住輕聲問：「是什麼味道呀？」

「……一種要命的味道。」他想了想，說道，隨後在他身上放鬆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揚手掀了床帳，紅紗曼舞，他們栽倒下去。

小九沒懂那是什麼，可他知道有時候人家會用要命，來形容好到極處，他伸出了手，有些放肆地環住了小王爺的腰，見他沒有什麼不悅，又往前貼了貼，輕輕蹭著。

竟是邀請。

他從未邀請過。

好在雖然生澀，可效果奇好。

少年血氣方剛，這般磨蹭便有些剋制不住。

又是春風幾度。

見得次數多了，他們之間話也多了，有叫人耳根赤熱的葷話，也有情人之間的愛語，可小九明知那是男人在床上的話，當不得真的，還是私心裡當了真。

紗帳將昏暗的燭火隔斷，幽閉的床榻上，他靠在那個寬闊的肩頭，呼出暖熱潮濕的氣息，今日膽子大了些，便問出了自己一直想要問他的話：「爺，你覺得我是個怪物麼？」

「我確實沒有見過你這種人。」少年幾乎毫不猶豫，連腦子也未過。

小九的眼神黯淡下來，手上也卸了勁兒，正要離去，隨即又被一隻遒勁大手緊緊攥住，他整個人被翻身壓在褥子上。

他睜圓了眼睛，嚇了一跳。

「怪也是怪，可小王就喜歡你這樣的怪人。」少年撫著他的臉頰，眸光堅定閃爍，緩緩吻下。

……

這回小九睡得要比前一次要更久，睜開眼的時候小王爺已經走了。

又走了。

他摸著手邊冰冷的褥子，昨夜的情熱已盡數散去，心底里生出無邊的落寞，好似花都謝了，他帶著春來，過去了，便是秋瑟冬雪。

李成依舊常來，只是不再找他，估摸著是被警告了。

而每當看見李成要他要不到的時候，他都會刻意擠出一個不那麼噁心的笑回給他，叫他心癢去。

小王爺也更常來了，回回來都一次比一次留得長，讓小九也覺得，他其實是不樂意走的，只是有事要做。

他不會去問他來這裡做什麼，他怕自己問了不該問的。

可每每雲雨過後，不舍還是會從心裡滋生，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會有跟他一樣的心思。

他走了，他就在窗檯邊巴望著，數著漫進窗檯的樹葉，等得煩了，又會氣惱地一片一片拔掉。

阿爹曾經跟他說，爹爹就是把他從一個水深火熱的地方給帶走的，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銀子，還被家裡趕出去，所以他們才會住在那個村子裡。

他也希望有一個人能把他帶走。

他希望那個人就是小王爺。

他對我笑了，還叫了『傻九兒』，叫他好好等，他過些日子再來。

他有時一個月能等來他十幾次，有時只有一兩次，每次他都走的很突然，小九從未見過他在自己床上醒來的樣子。

這夜裡，他摸著少年的側臉，主動湊近輕吻了下，小心翼翼，換來一個更粗暴的吻，和後來的情難自禁，他高興壞了。

「你近日很忙麼？」小九靠在他火熱的肩上，腦袋一下一下蹭著他的頸窩。

少年這一年裡可沒有白過，身姿愈發挺拔，真有那竄天的勢頭，四肢也著實結實。

他很知道，他的變化自己是最清楚的。

有時一隻手就能把他弄得渾身乏力。

眉眼也更加俊俏。

他偏頭噙住小九那柔軟殷紅的唇，用力地咬著，「忙得差不多了，這幾天都陪你。」

他已經快忘了李成是怎麼對他的了，那些仇恨過去太久，在他心上留下的痕跡也越來越淡，因著這個人，他甚至在心裡向爹娘告罪。

他不會原諒李成，可他想多用些時間來想念這個塵世里，唯一有可能，會在心裡記掛他的男子。

哪怕只有一點點。

少年這幾日真的就住在他的屋裡了，吃過晚飯屋門一關，總到翌日午時才從屋裡出來，每每這時候外頭就有姑娘打趣，說他們不知道收斂。

只有一個叫做岳華的姑娘，還在記恨小九搶了她首飾的事兒。

「下雪了。」

下雪了。

小九說不清，雪在他眼裡，是好看的，也是蒼白的，柔軟的，也無情，他身子弱，那雪落在他手背，總帶給他刺骨的冰涼，如何也暖不回來，他總忍不住伸手撇掉。

他們攜手走到了院兒里。小九的手比起他，要小了一圈兒，總是輕易被他整個包住。

一絲風也灌不進去。

被裹在掌心裡。

他攥著我。

小九抬頭望向那個男人近在咫尺的背影，微微笑了起來，心裡這般想著，眼願景緻也著實是冤枉了。

因為，是好看的。

那人望著屋檐上結了霜的灰瓦，問他：「想不想上去看看？」

「這麼高，我上不去……啊！」他失聲尖叫，頭暈目眩，轉眼之間便坐在了屋檐上，底下枯枝顫響，雪團撲簌砸落在地。

他嚇得死死摟住少年的脖子，坐在男人的腿上。

一隻有力的臂膀環住他的腰身。

小九身子一顫，抬起頭來。

他們四目相對。

離得極近。

小九一陣心慌，面上猛地一紅。

「你的眼裡好像有水，總是那麼可憐的樣子。」

「那……難看麼？」

男子輕笑一聲兒：「你敢說自己難看，那下邊兒的姑娘都要被你氣死了。」

小九愣愣望著他。

男子語調溫柔：「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小怪物。」

他鼻尖一酸，雙眼濕潤著與他擁吻，雪蝶在身邊飛舞，他微微揚起好看的脖頸，唇舌間的熱度能化開極寒的冰，照亮極黑的夜。

他伸手攥住黑暗中一點忽明忽滅的螢光，對自己說——

就是他了。

那人將他環在胸前，他因著骨頭架子小，這姿勢竟像大人抱著孩子坐在腿上，「今夜冬至，外頭有夜市，帶你出去玩？」

「我能出去麼？我都沒有出去過。」小九仰著腦袋看他。

「你居然信不過我？」

少年抵著他的額頭勾起唇角，那眼裡的笑意……

讓小九覺得心都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