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浴室的一路上，猶為漫長。

萬鳶吃准了柳冬心軟的性子，這一路上，沒少裝柔弱可憐的模樣，待那人輕聲哄著自己時，他便又得寸進尺了起來，催促著茶商給他煮薑茶。

而茶商也只無奈地答應著。

月色朦朧，江南的春夜裡猶為安靜。

王府燈火通明，微涼的清風輕輕拂來，吹散了掩月的薄雲。春夜啊，甚靜、甚靜，連踩碎枯枝的聲響，也可驚擾藏於草間的蟲子。

風微涼，這一吹來，又冷得萬鳶打了好幾個噴嚏，身上的衣物還是濕的，冷得他直發抖。

「很難受嗎？」柳冬關切地看著他。

萬鳶抬起臉來，多情的桃花眼濕潤而通紅，鼻尖也微微發紅，看起來很是可憐。

柳冬看著這樣的萬鳶，竟覺心頭一顫，手不自覺地抬起，摸了摸眼前任性而驕傲的人的腦袋。

回過神來時，有些尷尬，那人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盯的他臉也微紅了起來。不想再與他四目相視，柳冬便默默轉回臉去，而後舉袖掩唇輕咳了一聲，半垂了眼眸。

「害羞了？」萬鳶咧嘴一笑，歪了歪腦袋看著他。

那冷如雪的人兒，低眸害羞時，白皙的臉上，若以畫筆輕掃了淡紅，眉間的羞意如何也藏不住。原來古畫里的神仙，低眸害羞時的模樣，便是如此。

而柳冬聞言，則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的確有些發熱。

獃獃地，放下了手，而後別了別臉，頭垂得更低了。奈何臉紅害羞是藏不住的，如何躲，也躲不過怦怦亂跳的心，也躲不過耳朵發燙的感覺。

他不答，萬鳶卻難得不生氣了，淺淺一笑，眉眼微彎，萬千星辰似藏於多情的桃花眸中。他緩緩地轉過了臉，在彼此沉默不語時，悄然地抬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竟是微微的發熱。

那大概……是心動的反應。

「月色正好，幸而這吹來的春風，也是溫柔的。」萬鳶舉起濕透的摺扇，掩唇微笑感嘆道，「適才明月羞藏雲間，定是春風知我，方吹散了薄雲。嗯，果真，月色極美。」語罷，他轉臉，看向了柳冬。

嗯……

果真，極美。

……

……

之後的幾日里，柳冬每日都給他煮薑茶，平日里嘴不饒人，脾氣又暴躁的康王，在病了幾日後，倒是溫順了不少。

經柳冬的照顧，他已是好了許多，只是仍要服藥罷了。可這段時日以來，他都沉溺於那人的溫柔之中，今日盼著明日的薑茶，或是盼著明日那人送來的藥，而後裝裝柔弱，便可騙那人喂自己吃藥。

嫌藥苦也可直說，那人定會蹙了好看的眉，與他輕嘆溫柔道：「苦口良藥。」末了，那人說完便會跑去廚房，會做些甜食送來他的面前，似在哄他一般。

他彷彿在做一個不真實的夢。

一個沾了糖粉、甜而溫柔的夢。

這日，宿雨初晴，庭院里栽的幾枝桃花，還沾著晶瑩的水珠。

萬鳶啟窗，由著雨後微寒的春風拂來。他單著了中衣，推門步出房外，春風吹過，不禁冷得輕顫了一下。

坐在庭院里，等著柳冬來給自己送藥。他倒是算好了時候，坐在庭院等了片刻而已，便見柳冬端著藥湯疾步走來。

在那人愈來愈近時，他連忙舉袖掩唇佯咳了幾聲，一副好生柔弱的模樣。柳冬是真以為他難受，關心了他好一番後，才扶著人緩緩走回卧房。

萬鳶低首，舉袖掩唇，得意一笑。

又是一日，萬鳶風寒才好不久，便又纏著柳冬陪他練習射箭。然，說是練習，不過是想教會柳冬射箭罷了。

彼日午後，陽光正好，春風微暖。偌大的庭院里，只余他們二人，院中已備有弓箭與靶子。

柳冬應是臂力不夠，射出的箭沒有一支是能射在靶上，皆落在了地上。

柳冬看著地上的箭，不禁無奈搖首，輕輕一嘆，似想放棄了。身旁的萬鳶笑容盈盈，舉袖給他抹了抹臉上的汗後，便從後抱住了他，扶著他的手，親自教他。

相距甚近，彼此衣上熟悉的淺香繚繞於鼻間，很是曖昧。春時的午後，不熱，倒也不算清涼，但柳冬的掌心卻已出了細汗，臉上還有汗水流過的痕跡。

練了幾次，仍是射不中靶子。

「好笨啊。」萬鳶忽道。

「……」柳冬背對著他，自是看不見他說此話時的表情。

以為那人是真覺得自己笨，心下有些不服，想開口反駁，可低頭一看滿地的箭支時，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萬鳶鬆了抱著他的手，而後執起一旁的漆弓，走到柳冬的身旁。他左手握住了弓，陽光下的漆弓發出柔和的光，他單了單眼眸，瞄準了靶心，拉弓離弦的剎那，薄唇輕揚起一抹驕傲的笑意。

意氣風發的少年，在箭支正中靶心時，轉首朝著身旁之人挑眉輕笑。

暖春里的陽光映照下來，那點點燦金透過密葉間灑落於他一身藍衣。他微抬起下巴，迎著燦金陽光淺淺笑著，他笑時眉眼彎彎，多情的桃花眼眸里如含星辰，明亮而動人。

「本王厲害嗎？」他驕傲地看著他，得意地問道。

「嗯。」年長於他的男人，自是不會反駁他些什麼。

「那當然，本王可比你聰明多了。」萬鳶笑著，放下了手中的漆弓，隨之伸手扯了扯柳冬的衣袖，「不練了，下次再好好教你。本王現在餓了，陪本王用膳去吧。」

「嗯。」

萬鳶邊帶著柳冬步出院外，邊與他說話：「明日想與你去逛集市。悶在府上好些時日了，本王這風寒才好，可不想悶出別的病來。」

柳冬聞言，難得笑了一下，許是近日以來的相處，二人親近了一些，他膽子也比先前大了一點兒，竟會調笑萬鳶了：「你哪能一直悶在府上？得了病也不老實，起初還不願喝藥，小孩兒都能比你老實呢……」他這口吻，倒有幾分兄長責備弟弟的感覺。

萬鳶抬手摸了摸鼻，竟沒有出口反駁，只轉了話題道：「明日帶你選幾匹好的布料，做幾件新衣給你。」說至此，萬鳶忽的頓了頓，他似想到什麼，猛地看向了柳冬，笑得不懷好意。

柳冬怔了怔，止住了步子，呆愣愣地與他四目相視。

下一刻，那人湊近他的耳邊，低聲道：「或是拿余料做件兜肚，日後在床榻上時，你穿上給本王看看……」他方說完，便見那人臉紅的似要滴出血來，瞪向自己的眼神也是無力的惱怒。

他大笑著，本想習慣地展開摺扇扇風時，卻發現摺扇已不在身上了。

不過倒也無妨，明日再買新的摺扇回來吧。

至於新扇扇面上要題的詩詞，他已然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