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風很快便，吹凈了科伊身上那層浮在表面的清新粗糙的洗衣液的味道，獨留那夢境中的香氣幽幽泛起。

帕爾薩特在科伊常去的中心商場前停下車，不忍和他分開，心臟像是被小怪物的爪子抓了一把一樣，糾結的縮一起。他緩慢的接過科伊解下的頭盔，掛在車把上：「要不我……」

帕爾薩特的話還沒說完，手環輕輕震動，虛擬投影亮起，繆爾發來了通訊請求。帕爾薩特瞟了一眼時間，皺起眉頭，還不到自己平日里上班的時間……

科伊離他不過半步，看到了他通訊框上名字和頭像。微微挑了挑眉毛：「女生？」

「嗯。」帕爾薩特應了一聲。

摩里斯的人口比例有些微微失調，帕爾薩特身邊的女生倒是挺少見的。

「朋友？」

「不是！」帕爾薩特回過神，聲音不由得高了些，慌忙的解釋。

科伊對帕爾薩特的反應愣了愣，調侃地頓時勾起嘴角：「女朋友？」

「不，就是普通同事。」帕爾薩特抬頭下意識追尋科伊的眼睛，想讓對方相信自己。

科伊低頭瞟了一眼他緊攥著的手心，全然不信，並愉快的戳穿了他：「那你為什麼那麼緊張？」

帕爾薩特的手攥的更緊了，像是在冬日裡被人猛地從後頸往衣服里灌進了一盆冰水。自己為什麼緊張？帕爾薩特的理由憋在心裡不能說，他怕科伊誤會，他不想讓科伊誤會。

可眼下，帕爾薩特知道自己一開始的反應就不對，倒是一時無法過於解釋了。

作為對孩子持完全尊重態度的家長，科伊其實到不太明白帕爾薩特的性向，雖然見他平日里身邊說得上話的同齡人都是男性，但帕爾薩特對性情純良活潑開朗，眉清目秀的戈狄，說翻臉就翻臉，筆直的像小鎮中央的信號塔。

「快接電話吧。」科伊一邊說，一邊微微退後了幾步。

「那你……」帕爾薩特索性放下手腕。

「我去逛商場，估計得一上午，中午若是下班你要是有時間，咱倆可以一起去四樓美食廳吃碗面。來之前記得提前給我說，我給你買小甜筒。」科伊快言快語的交代。

帕爾薩特忍著不情願，強迫自己舒展眉頭，應了一聲好，由著科伊沖他擺擺手，轉身離開。

身後道路上不滿他堵著路口的飛艇，催促著連續按動喇叭，發出刺耳的車鳴。帕爾薩特發動車子，接通了電話。行駛中的風聲微微幹擾了視聽，但不影響帕爾薩特捕捉到了繆爾略帶緊張的話語中的關鍵信息。

海哥說的那批比較重要的貨，提前到了。

縱使坦蒂卡星球的光網上智能化交易系統並不普及，線下實體店裡面對面錢幣交易依舊是主要交易方式，但科伊依舊是一向不常逛商城。近年來，帕爾薩特都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把菜買了，使得他就剩偶爾會在換季前後會逛逛商場買些衣物了。

商場里到處是鬱郁蔥蔥的綠色夏日裝潢，在長夏來臨之前，不少東西在做促銷。科伊在樓梯口前的展示板上快速複習了一遍商場的布局，根據自己的計劃，規劃好路線。第一站，買衣服。

二十分鐘後，科伊試了第一套衣服，在鏡子前打量身上的運動裝。

「您真的是適合所有風格。」

「這一套看起來頓時就精神許多了呢……」

妝容衣著統一的導購員，站在科伊身後，誠懇道。兩位導購員對視一眼，眼神重新落在鏡子里客人的臉上，長得好就是有優勢，雖然仍有與運動風格與之相反的病氣，但是顯得年輕許多。

科伊摸了摸身上的料子：「我需要件與之相配的外套......」

「外套啊，在這邊。」一位導購員迅速反應過來：「現在反季節的衣服正在做特價呢，您看看想要哪種？薄一點的，還是厚一點的？」

「先看厚一點的吧，謝謝……」

一艘中型運輸貨艇在一處偏僻的港口靜靜停靠，款式普通陳舊的艙體上印著外地的通行標識碼。一個身材中等，穿著筆挺的機長藍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在幾人簇擁下快步走下貨艇。

「呀，薩特先生，好久不見。」機長探頭往帕爾薩特身後瞟了一眼，除了提著銀色手提箱的兩名青年離得近一點，其餘大多是工人。

「今天還真的就薩特先生負責此事……」機長不斷的整理著自己的領帶的位置：「克萊夫先生對您還真是十分信任呢。不過薩特先生也真是後生可畏，去年雖然就短短見了一面，我就知道您一定終成大器……」

帕爾薩特表情幅度不大：「近夏了，最近中午天氣還挺熱，我們這邊就趕緊驗驗貨，您也好能早時間完成交接，去休息。」

「好的，好的。」機長被截了話也不氣，轉而熱情的領著大家往貨艇上走。機長一邊領著大家一層層下到艙底，一邊一路上撫著艙壁，神采飛揚的滔滔不絕道：「我這小寶貝，年紀是大一點，但是依舊是魅力非凡，跟著我各個城區漂泊，總有一天，我要帶著它離開星球去外面轉轉……」

底層的貨艙隨著機長的手勢，亮起蒼白的頂燈。映入眼簾的是一層層密封嚴實，疊放整齊的酒桶。深色的木紋在不算美麗燈光的照耀下，多了些冰冷和骯髒。

「好貨，絕對是頂級的好貨。」機長上了年紀的臉上浮上一層痴迷：「只有克萊夫先生這樣擁有像大海般的氣量和格局的人，才會一次性購入這麼多上等燃料。」

「我讓人拆開，您驗驗貨吧……」機長道。

「不用。」帕爾薩特瞟了小六一眼，後者打開手提箱，快速組裝了一台掃描儀。

「是啊。現在外來的科技真的是便利啊。我都不敢想像外面那些A級星球是什麼樣的……」

小六一層層仔細掃描過所有木桶，帕爾薩特看了一眼最後數據，配合著正講笑話的機長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收的太快，有些過於職業。

接下來就剩卸貨了，工人和機器人有條不紊的到位。貨艙開始擁擠起來，小六跟著自己的哥哥和帕爾薩特往外走，漸漸放下心來後，聽機長說個不停的沒什麼意義的話語，也覺得沒那麼聒噪了。然而還沒出底層貨艙，就見聽見甲板上多了些吆五喝六的吵鬧。頓時心裡咯噔一聲，墜入谷底。

和小六相反，一心想著趕緊辦完這事，去吃甜筒的帕爾薩特，只覺得終於等來了。

眾人登上甲板，只見貨艇上下站了不少人，還有幾個猴到的駕駛艙凸起房頂上，大概是為了佔據最好的射擊位。只是愚昧了些，剛剛停止遠程航行的運行裝置就那麼貼上去了，不僅抗熱也抗輻射麼。

「啊！你們是誰啊？！誰允許你們踏上我的船的！」

佔據中央主位的是一位身高近乎兩米，身材健碩的混種人。對於叫囂著的機長理也不理。

「嘖嘖嘖，你們這是在躲這兒幹嘛呢……」

「特洛伊。」帕爾薩特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打斷了他的開場白：「你爹跟克萊夫有過協議，港口的這處你們是不能來的。」

「是嗎？我爹怎麼沒給我說過，我可……」

「可能因為你是個雜種吧。」帕爾薩特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這才剛開始，就這麼直接撕破臉了？

在場的三方人手均愣怔了一下，特洛伊怒火當即衝上頭頂，臉色青紫，一把扯下了背後的重型雷射槍，對準了帕爾薩特的頭：「你他媽再說一遍！」

帕爾薩特往在登上甲板前，已經打開手提箱的小五瞟了一眼：「開。」

一道無形的光波，呈環形飛快放射而去。對面手裡的武器、戰鬥機器人，乃至停靠在遠處的飛艇，瞬間淪為廢鐵。

特洛伊耳邊驚叫聲此起彼伏，驚恐瞬間佔據了憤怒在算不得大的腦仁中所在的位置。

「你竟然在自己港口開電磁脈衝……」特洛伊說了一半禁了聲，因為他察覺到帕爾薩特一方的設備運行良好，連最為普通的裝卸機器人都正穩穩的舉著手裡的貨物。

「你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升級設備？！」特洛伊手裡堪比廢鐵的雷射槍，依舊是緊緊對著帕爾薩特的頭，槍口卻開始顫抖。

帕爾薩特在個人終端上重啟了裝卸指令，裝卸機器人開始按著自己的既定的路線前進，撞歪了特洛伊的槍，和他擦肩而過。

「我他媽要殺了你，我他媽要殺了你！」特洛伊在城區風風光光幾十年，眼下當眾被最為低級的機器工人推開的一瞬，真的是羞恥到了極點，他握緊拳頭咆哮著不顧一切的沖向前去……

粉色的小圓桌前，科伊坐在金屬色高背椅上，一手一個小甜筒。

虛擬熒幕上地圖上的紅色小圓點越來越近，科伊抬起頭：「不錯，時間掐的剛剛好。」

帕爾薩特接過科伊手裡的甜筒抿了一口，附在表面上的冰渣剛剛融化，是他喜歡的細膩口感。「今天買了什麼？」

帕爾薩特拉過科伊一旁的購物車。

「衣服。」

「只有衣服？」帕爾薩特看著裡面堆滿了的各式盒子袋子。

科伊咬了一口甜筒的蛋皮，是他喜歡的脆脆的口感。「……鞋子，領帶、內褲，還有幾雙襪子是送的……」

帕爾薩特彎腰幫科伊彈掉胸口的蛋皮碎屑，看著他的喉結隨著吞咽上下輕輕滑動。「買這麼多嗎？」帕爾薩特還沒抬頭，卻見科伊觸電般猛然一滯，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緊了剩了一半的甜筒，融化的白色冰激凌液順著手指緩緩往下流。

「科伊……」

科伊起身猛地向後躲閃，金屬的凳腳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科伊整個人緊繃起來，是帕爾薩特從未見到過的緊張模樣。他胸膛快速起伏，艱難地調理著自己的呼吸。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深色眸子恍如一潭正在被攪動的墨汁。

「你今天是不是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