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鑫終於良心發現似的：「謝阮他是我兒子。」

張助理有些意外，他面前的這個男人穿著一件蒙了油膩的灰色夾克，裡面是地攤上十塊錢一件被洗得發了黃破了洞的工字背心，兩件薄薄的衣服幾乎要將謝鑫整個佝僂的背脊都壓下來。楊娟的強勢讓他在婚姻生活中養成了低頭不語的沉默習慣。沒想到他竟然會為謝阮開口說話。

楊娟一聽就炸了，白白胖胖的手指幾乎要杵到謝鑫鼻子上去，唾沫橫飛：「他是你什麼兒子，上了大學管過你嗎？天天打工打工，有沒有一分錢給你寄回來過，好嘛，現在攀上人家有錢人家了，不寄錢回來就不說了。還找了個男的，你老謝家要這種同性戀幹嘛？能傳宗接代嗎？以後還不是只有指望我的兒子！」楊娟此生最礙眼的就是謝阮，雖然這個人跟她不在一個戶口本上，但是卻有資格跟她還在襁褓里的小心肝爭一爭房產。謝阮年紀到這兒了，又不見多麼出息，將來結婚生子少不得找謝鑫開口討錢。怎麼著這也算老謝家的根根苗苗，就怕謝鑫一個心軟，那她兒子以後拿什麼娶媳婦兒！

謝鑫一下就不說話了，這個孩子他是沒怎麼管過，但是這是他兒子，身上流著的是他老謝家的血，照道理應該是管一管的.....可是謝阮怎麼能有錢不孝敬他呢！找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得了錢至少也得給老爹買上兩瓶好酒，兩條好煙。謝阮這種做派簡直跟白眼狼沒什麼區別。

小筒子樓里沒有秘密，謝阮要是真的喜歡男人，那就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了——反正也不會孝敬他..倒是傳出去老謝家的臉面遲早沒有了。

張助理心想還真是沒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謝阮在這種環境長大，也不見得能被熏陶得多麼單純。

楊娟理直氣壯地伸出手：「再拿十萬來。」

張助理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早就備好的紙片，上面是一串電話號碼：「這是我的聯繫方式，等你們辦好了法律意義上的斷絕親子關係的文件，會有十萬打進謝鑫的卡里。」

謝阮考完最後一場試，和姜新宇從學校里出來買東西。他的手機消息一直在彈，班群里大家正在喊聚餐，這是期末考試後的國際慣例。謝阮食指微動，正準備回消息，一個電話橫切進來，是謝鑫。謝阮心口沒由來地劇烈鼓動兩下，他打電話來做什麼？

謝鑫跟他之前絕對談不上親密，謝阮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有了楊娟之後謝阮更是被排擠只能在爺爺奶奶家過寒暑假，連跟謝鑫處一個屋檐下的機會都難得。謝阮回憶起幾次謝鑫給他打電話都是要錢，數目不大，也就幾百，想來這次應該也差不多：「喂。」

沒想到的是電話對面的謝鑫火冒三丈：「我在你學校外面，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出來！」那火氣隔著信號都把謝阮耳朵燙著。

謝阮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多少年沒有管過他了，他小時候有幾次病得快要死掉也沒來看過他。這個時候謝鑫來他學校外面幹什麼？楊娟的兒子得病了讓他去配骨髓嗎？

姜新宇看出謝阮臉色不對勁：「怎麼了？」

謝阮放下手中的蘋果：「我爸來了。」

姜新宇很少聽見謝阮提他的父親，偶爾不得已提到也是很快就錯開話題了，於是很是體貼地：「我幫你把東西提回去？」

「謝謝。」謝阮把手裡的袋子遞給姜新宇，自己邊走邊在班群里給同學們說他有點事，別等，晚點就到。

班群里的女孩子在打趣謝阮，是不是準備拋下班裡一群花去尋芳覓草。謝阮笑一下，發了個表情包沒回了。

謝阮見到謝鑫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他的老子換了一身行頭，穿得人模狗樣，皮鞋擦得鋥光瓦亮，幾乎不是謝阮記憶中被楊娟壓得抬不起頭說話的男人了。謝阮一個『爸』字沒叫出口，謝鑫上來二話不說一巴掌就扇在謝阮臉上：「我沒有你這種不中用爬男人床的兒子！」

謝阮一下子蒙了，他不知道謝鑫聽見了什麼，看見了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情。儘管謝阮認為這個男人沒有任何管他的資格，但是他的喉嚨仍舊免不了有些幹澀：「爸，你在胡亂說些什麼啊。」

謝鑫這一聲爆喝石破天驚，何況他們站的地方人流量並不算小，許許多多好奇探究的目光打過來。下意識地，謝阮就想拉著謝鑫往人少的地方走。但是謝鑫不依不饒，一口一個同性戀，一口一個挨艹的爛人。

謝阮本來身體沒好透，現在眼前一陣陣發暈。他幾乎露出哀求的神色，但是謝鑫像是鐵了心要把這件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注視的人越多，他鬧得越是起勁。

周圍的人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甚至有人駐足開始舉起手機拍照。謝阮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一樣，動不了分毫，他看見男人嘴在他面前開合，污穢的詞從耳邊流走。謝阮只覺得喉頭一甜，後知後覺嘔出一口血來。

謝鑫慌了，但是並有因此停下他的指責：「媽的，別是得病了吧，老子可沒錢給你治！」

「哇，吐血了這麼誇張，要不要打個120啊。」圍觀一個女生長得矮矮的，縮在自己的男朋友身後探頭探腦。

謝鑫一聽急了：「打什麼120，我是他爸爸，我有車帶他去！」接著謝阮被一群人湧上來架住。這群人身上有著濃重的汗味，他們穿著謝鑫平時穿得那種布鞋，應該是謝鑫的工友。謝阮本能地知道不能跟謝鑫走，但是他頭暈腦脹，根本連站直都做不到，更別提呼救了。

本來就是期末結束後的班聚，謝阮跟他父親見面沒來也算情理之中。但是姜新宇打了幾次電話都打不通，這多少讓他心裡莫名堵得慌。

晚上睡覺前姜新宇看見跳蚤群里議論紛紛，說看見個同性戀被家裡人撞破挨了打。

六眼飛魚：「什麼年代了，這還搞歧視呢？」

中華田園戰鬥犬：「來人好像是他爸爸。」

長毛板栗：「...真要是自己家的小孩，長輩可能也確實糟心吧。」

姜新宇眉心一跳，編輯發送：「長什麼樣啊，來瞅瞅。」

很快有人把照片發出來了。背景是學校西門附近，謝阮和一個穿著明顯大了一號西裝的駝背男人一起出現，謝阮被打得頭歪到一邊，凌亂的碎發遮住了眼睛。就僅憑這個姿勢，姜新宇可以看出那一巴掌非常痛。

姜新宇飛快收藏：「哎，算了算了，別人隱私還是不公共討論了，麻煩撤回一下。」

發出照片的人道了個歉，很快撤回了。

接著姜新宇的班代就來戳他：「謝阮？他怎麼了？」謝阮的照片雖然只在跳蚤群出現了短短十幾秒秒，但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姜新宇也很無奈：「我也想知道啊，但是聯繫不上他了，你能聯繫上嗎？」

班代：「打了電話，沒人接。要是能聯繫上你讓謝阮給我打個電話，事情鬧大了輔導員那邊肯定要問，咱們提前通個氣。」

姜新宇：「好嘞，謝謝班代，等他回來我一定跟他說。」

然而姜新宇根本沒能等到謝阮回來，因為謝鑫給謝阮找了個吃人的去處。

要不是楊娟一哭二鬧三上吊，再加上那沒到賬的十萬塊，謝鑫決計不想把自己摻和進這種麻煩事里來。

謝阮的戶口問題非常麻煩，他的母親是未婚生下他，生了之後這個女人就跑了。那時候謝鑫已經是個酒鬼了，知道搞大了別人家女兒的肚子又不想負責是會被追殺的。他不想卷進這個麻煩事裡面，把孩子扔給謝阮的爺爺奶奶自己捲鋪蓋就跑了。

所以謝阮直到快一歲了還沒有戶口。雖說謝阮母親家的人最後並沒有打上門來，但是謝鑫在外面玩得非常開心，幾乎把這個兒子都給忘了。謝阮爺爺奶奶打電話讓他回來給謝阮上戶口，謝鑫一聽要花錢親子鑒定才能上戶口，立馬關機，怎麼也聯繫不上了。

二老無奈，這孩子雖然現在還小，可是以後總得念書吧，於是出面求了遠在其他省的大女兒回來，給謝阮做了個收養手續，戶口落在大女兒家，謝阮的讀書問題這才解決。

聽說謝阮帶來的麻煩事兒已經解決了，謝鑫這才又被聯繫上。等他回家再見到這個兒子已經是半年後了。其實謝鑫回不回來也沒什麼用處，他基本沒養過這謝阮，都是謝阮爺爺奶奶在拉扯。謝阮大一的時候奶奶去世了，大二的時候爺爺去世了，謝阮就再也沒回過那個所謂的「家」。

謝鑫早把謝阮的大姑喊過來了，承諾簽訂這個斷絕收養關係的合同就分兩千給她。他知道自己姐姐缺錢用，又說了謝阮是所作所為，大姑對家裡唯一的大學生非常失望，同意解除收養關係。

謝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簽字畫押的。他最後的記憶是被謝鑫推搡進一輛有著濃重氣味的麵包車，然後被扔進一個昏暗潮濕的房間，之後就什麼都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