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白了。

不糊弄，不猶豫，不矯情。

就是沏茶的手有點抖。

因為下雨，原定的露天場地作廢了，不過我有第二套方案，換在了一間茶室。上午沒什麼人，臨水的包間也非常安靜。

車鑰匙也放在口袋裡。

趙路你可以的，不就是告個白，又不致命。

「你大清早，又是下雨天，怎麼非要跑來喝茶？」

「喝茶不重要，反正你喝什麼都品不出區別。我有件事想告訴你。一，我直接說，不鋪墊。二，你讓我鋪墊鋪墊再說。」

龍井茶葉在透明的茶壺裡先是翻滾，然後漸漸下沉，緩緩舒展，看著泉水漸漸染上茶色。我不想低頭，又不敢看小胡此時的表情，只能盯著這些茶葉看。

喝什麼茶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趙路，你怎麼了？」

「你快選！」

「你想說就說，想鋪墊就鋪墊。」

「你讓我冷靜一下。」

「好，你慢慢來。」

我從小到大，參加各種比賽、答辯，人多的幾百幾千，人少的幾個導師，從來沒有慫過。

可面前就坐著這麼一個人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張不開這個口。

就慫，特慫。

慫到我都覺得這不是我。就是那麼六個字，胡澤，我喜歡你。

大半年裡在嘴邊軲轆了無數回，也試探過，就是說不出口。

「胡澤，我從小就是被寵著長大的，所以要是以前做了什麼事，還有接下來我要說的話，讓你討厭了或者反感了，請你多擔待。」

「我沒有討厭你。」

「我可能……有一點，喜歡你。」

我抬眼望向他的眼睛，他盯著我看，大概是在震驚，可我得說下去。

「我知道喜歡有很多種，但不是你想到的那些，就是那種最不可能的，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對同性的喜歡。我發現，我喜歡你。」

舒坦！！！

終於給我說出口了！！！

真的就這臨門一腳，差點沒邁過來。古人誠不欺我，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半九十九點九九。

「趙路，你……」

「哎呀我就是要說出口，不說出口我難受。好了，你現在也知道了，我不是矯情的人，既然說了，就是想要有個結果。你不用先著急怎麼回答我，我還有話沒說完。」

小胡閉上嘴聽我說。

「我做不到挑明之後接著當沒發生過，以我們的關係，也沒必要在那裝著像沒發生過。在確定我喜歡你之前，我的心理建設已經做得夠多了，也不是沒放棄過，可我想給自己一個交代。畢竟你是我第一個告白的人，說不定也是這輩子唯一一個。」

我看到很多地方都有人發一句話，叫「我不是同性戀，只是恰好喜歡的人是同性」。

以前覺得很矯情，可現在我覺得好他麼對。

我前半生不說直得像鋼管，可也沒有哪個男生來找我表白過，我也暗戀過女同學，交過女朋友。

也曾經想過跟一個漂亮溫婉的女孩子共度餘生，做一個有妻有子的福祉男人。

只能說這是一個意外。

我一手促成的意外。

如果我不作死找房客，如果小胡不住進來，如果他住個一兩年我就讓他滾，如果他滾了，如果……

總之有很多種可能，但凡其中一種發生。蝴蝶扇動一次它的翅膀，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

「我知道會讓你很為難，但你就讓我任性這一次吧。你不用現在就說拒絕或者答應的話，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就算現在你有了答案，先別告訴我。」

我把車鑰匙推過去。

「如果你，思考到了最後也沒辦法接受，今天之內的任何時間，把車開走，我就知道你的態度了。車停在哪裡，我告訴過你的，你也說過不會記錯。如果你……接受，那晚上就回來吃飯。好了，我說完了，謝謝你聽完。」

這是我能想到最為我自己考慮的辦法。

我還是慫。

一直都奇怪，為什麼電視劇里那些拒絕的話一定要明確說？

如果對方不明確說出來，就一定要不依不饒去追問。話語是態度的一種，行為也是態度的一種。對方不願意用言語傷害而用了更委婉的方式，為什麼要去糾纏不休？

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認，反怪對方給你留有希望。

尊重彼此，尊重選擇，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事，關對方什麼事呢，又不是他的事。

不是不夠愛，只是缺點灑脫。

如果小胡最後開車走了，我會謝謝他尊重我。

暗戀個人還把自己搞成了情感大師，我可真厲害。

「趙路，我會認真考慮，如果最後的決定讓你……意外，也希望你不要驚訝，可以嗎？」

我驚訝？

怎麼可能。

我的心理建設現在厚如城牆，刀槍不入。

「那你喝茶吧，我走了。」

「下雨了，記得拿傘。」

撐傘出了門，雨水的潮氣迎面撲來，我運轉過熱的大腦才終於有一些冷靜下來。

小胡怎麼可以這麼冷靜，還是說他早就看出來了，就等著我告白，或者一直視而不見？

算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晚飯之前，自有定論。

回到家，姥爺躺在廊下的搖椅里，姥姥在一邊戴著老花眼鏡看一本花花綠綠的菜譜，正堂里掛著我未曾謀面的太姥姥的和藹遺像。

雨滴打在瓦片上，滾落成串珠，散在地上消失不見。

爸爸一定在睡懶覺，媽媽不知道是在房裡還是後院。

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和人，在他們的保駕護航下，從小到大我過得太順利了，可只要有他們在，就算面對再大的坎我也能邁過去吧。

姥姥放下菜譜招呼我，「回來啦，站在外面做什麼，快進來。」

姥爺揶揄我，「下雨天還去喝茶，那茶葉比我的私藏還好？」

我搖搖頭，茶室的茶再好，那也比不上姥爺的那些。

突然，我身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有個人就這樣越過我跨上了台階，跑到了廊下。

「哦呦，你這孩子怎麼不跟路路一起回來，淋著了吧，姥姥給你拿毛巾。」

我獃獃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小胡沖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我突然有些餓了，能從午飯就開始吃嗎？」

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百年的時光在眼前流淌，我愛的人光芒萬丈。

「當然可以，歡迎你，胡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