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大四畢業那個學期，我本來已經計劃好要出國讀書，平時拿的獎學金和做項目的錢，養活我自己綽綽有餘。

可天不遂人願，我爸被查出了癌症。

慶幸的是，早期，還有得治。

一夜之間我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所有的積蓄全部打回家，還跟兩個好朋友借了十萬，讓我爸儘快做手術。

實話說，那段時間的心情百感交集，不知該怎麼描述。

高興於父親還有救，難過於自己失去了求學的機會。我媽勸過我，要是想去就去吧，家裡還沒到無法承受的時候。

可身為人子，我做不到在這種時候拋棄他們，去到萬里之外的另一個國家。我將這種離開視為拋棄。

我沒辦法回家，因為當時已經到了招聘季的尾聲，各個互聯網大廠的招聘也快結束了，我才開始找工作，只能各種找直系學長幫我內推。

然後是瘋狂的面試，光貓廠一家，我面試了8輪。學長，也就是我後來的組長，給我推了底層架構師的崗位，打算讓我進他的組，跟著他幹。這是一個起點相當高的崗位，從人力面、技術面、壓力面，到最後的CTO面試，弄得我心力交瘁。

臨時找工作，各種準備都不完全，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拿到offer，估計會被換到別的地方去。

還好，過了。

遇見趙路的時候，我已經拿到了offer，兩個好朋友幫我找的房子，讓我最後拍板，三個選一個。

至於為什麼在論壇上選，這就要問他們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們閑的發慌地做了各種分析和對比，才找出了三個。

我並不想跟房東一起住，租過房的人會知道，其實很少有租客會選擇跟房東一起住。出租一間房的情況其實很少見。

趙路給我開門那一刻，我就覺得他有些眼熟，但我想不起來，因為也不是一個熱絡的人，寒暄之後就把這件事忘了。同在一個學校，也許哪天不經意在同一條路上走過，也會留下印象。

直到幾年後又見了那倆貨，才知道我見過的是他的照片。還因為拒絕給他刷數據，讓他沒選上校草。

我慶幸他沒選上校草，不然我們應該沒有以後了。

說來奇怪，我第一次去趙路的房子，看到他房子里的設計和傢具，就覺得不想選了，就這吧。後來我住進去才找到對應的形容詞，叫溫馨。

一個男人的房子，給人溫馨的感覺，真的很奇怪。

我住進來以後，其實跟趙路沒太多交集，甚至第一年我們只是普通的房客與房東、學長與學弟的關係。

在家我叫他學長，他叫我小胡。

我們……相敬如賓，只有「早安」「回來了」這些最基本的交流。

關係的轉折發生在我入職的第二年，因為工作還算努力，被選進了一個大項目組，裡面的同事都很厲害，我是最年輕的那個，壓力暴增。

我不是扛不住壓力的人，所以就算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我的進度也在穩步推進，沒有給全組拖後腿。

就是有些掉頭髮，但我沒注意。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已經三點，我弟弟胡小坤突然給我打電話，帶著哭腔跟我說，我爸突發急症又住進醫院去了，我媽不讓他告訴我，可他忍不住。

人的崩潰就這樣瞬間到來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忽然就崩潰了，可能工作上的壓力真的太大了吧。

無論怎麼努力，可總有一些你抵擋不了的事情發生，這些事情告訴你，沒用的，努力也沒有用。

我坐在床邊哭了，劇烈地抽泣，止都止不住。委屈、難受、憤怒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綳不住。我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沒哭多久，大概就兩三分鐘，我聽到了門外有腳步聲。

情緒立刻收了回去，擦掉眼淚，吸吸鼻子。不知道有沒有被趙路聽到。

等我第二天早上起來，就發現他給我做了早餐，一年多以來的第一次。

芝麻糊配雞蛋煎餃。

他特別熱情地招呼我吃早飯，要說他沒聽見我哭，我半點不信。

你們都想不到，他做了多久的早餐，而且芝麻糊也不是買的即食的那種，是他磨出來的芝麻粉配核桃粉再加各種我都不知道的東西，自己煮出來的。

做第一天的時候，我能理解為他一時興起，可能是想安慰我；十天的時候，我以為快結束了；最後我吃了三個多月，吃到了我告訴他項目結束了。中途我曾經試圖拒絕，但沒有成功。

他熱絡得想曾經跟我住了一年的那個人不是他。

與此同時， 我的頭髮也停止了不正常掉落。

有時候回想都覺得，我能早完工可能有實在不想再吃芝麻糊的成分在，哪怕裡面每天放不同的堅果和果脯，做得又香又甜，也改變不了它是芝麻糊的本質。

吃三個月，真的很膩了。

可就是這三個月他做早飯，我們兩個坐在一起吃早飯，只有那麼短短的十來分鐘，聊的事情卻慢慢多起來，對彼此的了解漸漸深入。

其實他都知道，我的辛苦，我的委屈，可他選擇了以一種最溫柔的方式來幫助我。

當時，我真的很感激。於是打消了搬出去單獨住的念頭，他是一個很好的房東，也是一個溫柔又善良的人。

也就是那時，我第一次感覺到留在國內選擇工作沒有那麼不甘願，走上另一條偏離規劃的路，也能夠遇到美好的風景。

趙路，就是風景本身。

漸漸地我發現，我對他生出了一種很不一樣的感情。

它萌生於工作再晚我回到家，玄關會給我留一盞燈，平時每天僅有的能說上話的十幾分鐘，我會願意跟他說工作上的事，再難的演算法概念都想要解釋給他聽，雖然他從來沒有聽懂過。當然，我也沒聽懂過他的工作。

可就只要聽著他說，我能感到片刻的安逸。

除了工作以外，身邊有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很好。

某一天，我進門，他從廚房走到客廳，手裡端著盤水果，嘴裡叼著口芒果含糊跟我說：「你回來啦。」

我恍然大悟，這種感情叫作——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