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六憋著一肚子的火氣，抬腿是踹開大門。

門兩側點綴著瓷瓶。

花瓶是上好的青花瓷，景德鎮的貨，據說是供給宮裡的，大清亡了，就讓鬼子六帶人搶了過來。

花瓶就這麼碎了，四分五裂的成了渣渣，男人拄著文明棍，低頭扶著自己的禮帽，看著一地狼藉，嘆了口氣。

先生姓常，鬼子六一見來人，立馬一掃暴躁的神情，嘿嘿賠笑。

「先生，來先生您坐。」

常先生繞過一地的碎片，上座屋內，鬼子六喊來了女傭進屋打掃。

「這次怎麼回事？」

「呵忒！特娘的那姓殷的仗著自己有點子能耐，半路給老子截了！我他媽就晚了一晚上，就一晚上！早知道就先把合同簽了！」

鬼子六在屋內吵吵鬧鬧，女傭讓這架勢嚇破了膽子，一抬眼正對上他的凶神惡煞，打了個冷戰。

「看個屁！」

女傭人哆哆嗦嗦的連忙退了出去。

「殷閻截了你的貨？」常先生問道。

鬼子六臉變得很快，立馬換上課一副討好的神情，「可不是！先生，先生不是我說啊，這批貨丟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咱們怎麼跟三爺交代啊？他的貨可是要夾在棉紗里出的，眼瞅著就到期了…」

「鬼子六，別提什麼合同了，就你幹的混賬事，四爺能忍到現在才出手，也很不容易了。」

說話的是個青年，一身米色的修身西裝，頭髮梳的幹凈利索，細皮嫩肉的，常常能在常先生身邊兒看見他，只不過這人來歷成謎，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鬼子六對此人十分嫌棄，看不順眼，嫌他那長相娘們唧唧的。

尤其是那雙眼睛，格外動人，淚膜重的不哭都能掐出水來。

青年吹了個口哨，捲舌彈了個響，悠哉悠哉的靠在門邊兒，眼神輕蔑。

「你特娘的怎麼說話的！」

鬼子六張嘴就罵，他受不了青年目中無人的態度，更受不了他字裡行間都胳膊肘往外拐，於是隨手就抄起了凳子，想給青年開個瓢。

「哎哎哎，別吵別打，都是一家人，都消消氣消消氣，別傷了和氣，六兒，快把凳子放下…」

常先生的脾氣要軟很多，分明兩個人都在他手底下做事，可就是一點氣勢都展現不出來。

鬼子六呸了青年一口，「哐當」扔了凳子，大大咧咧踩在腳下，生生嚇得常先生打了個冷戰，隨即皺緊眉頭低吼一聲，「你要造反？」

鬼子六連忙將凳子扶起來。

青年嗤笑一聲，「先前的幾單生意，鬼子六你連尾款都沒給人家結吧？商會鬧到了四爺那裡，這批貨丟了也是活該，不如趕緊物色個下家，價錢都好說，別耽誤三哥出貨。」青年說完，才想起常先生，於是禮貌性的問了問他的意見。

常先生沒有異議，點了點頭，鬼子六不幹了，嘖嘖兩聲道，「三哥不是跟殷閻是兄弟麼，三哥走貨怎麼還避著自家兄弟？我就不信他姓殷的敢查杜三哥的貨！」

常先生剛想開口，反被青年搶了先，「你不了解殷閻，在有些事兒上，他規矩的很，鬼子六別怪我沒提醒你，此事到此為止，你別想著報復。」

「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去也得咽！」青年冷瞥他一眼，踱步上前，一雙眼睛透了些狠戾，死死地盯著鬼子六，「等吃了虧了，別說我沒提醒你。」

「你…」

常先生一看這倆人像是又要吵起來，連忙戳了戳地毯站起身來，「這幾天我去碼頭動動腦筋，物色物色新棉，六兒，忍著點。」

鬼子六抽抽嘴角，還想說什麼，最後笑了笑，低頭哈腰的目送常先生離開。

他前腳剛走，鬼子六就開始動了歪腦筋，說到底這口氣他咽不下，再者說要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他還有常先生給他撐腰。

常先生雖不是上海灘的四梁八柱，但資歷不淺，性子再懦再沒主意，也是能說的上幾句話的。

總之非要讓殷閻也吃個虧，自己爽一把，當然，趙老闆也不能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讓他躲過去！

「人呢，死哪兒去了！」

「六哥吩咐！」

鬼子六瞥了一眼來人，連帶著出氣上去給了他一腳，「去碼頭打聽打聽，殷閻幾號提貨，貨放哪個倉庫，幾號出庫，去！」

「…好，是，六哥…」

鬼子六是鐵了心要鬧，如此正中殷閻下懷，老虎和刀疤也一直在碼頭盯著，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殷閻的視線。

如此一來，將計就計，也省了不少麻煩。

殷閻手中把玩著自己那一枚翡翠玉戒指，甚至還能回想出喬允安的音容相貌。

又軟又慫又想著頂嘴的模樣怪可愛的。

「四哥。」

老虎壓著嗓子叫了一聲，殷閻這才回身，隨手將戒指放回了抽屜。

「怎麼了？」

「這兩天鬼子六不安生。」

「他什麼時候安生過？」

老虎撓了撓頭，「就是先前一些在火車站晃悠的，也被他叫了回來。」

「恩，三新紗廠的貨你去驗收，一切照舊，讓刀疤盯好鬼子六，摸准他什麼時候動手，我也活動活動筋骨。」

老虎聽出他這話的意思是想親自動手，不由得小吃一驚，以殷閻現在的地位還有什麼事兒值得他親自出手的？

「哥，沒必要吧…萬一…我是說萬一啊…」

殷閻點上了根煙，「老虎，我不去鬼子六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不是東西。」

老虎撇撇嘴，嘿還挺有正義感，去當巡捕得了。

「啊…哥，三新紗廠趙老闆前兩天讓鬼子六給打進醫院了。」

殷閻一副對此事漠不關心的模樣回道，「又不是我打的，你告訴他，想毀約我就讓他住在醫院裡，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醫院半步。」

老虎默默將自己先前的想法按了下去。

「對了，三哥之前來電話，問福煦路181和無爭書寓你喜歡哪個？」

一口煙霧卡在了嗓子，殷閻劇烈咳嗽起來，老虎見狀上去拍拍人後背，遞上一杯水。

「哥你喜歡哪個？」

「我哪個都不喜歡！」殷閻清清嗓子，「掙點錢容易嗎！全都扔給女人灑在賭桌上，我有錢燒的？三哥一天天腦子裡都裝了點什麼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