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喬允安小病初愈，沐浴在陽光之下，深紅色的西裝修身，操場上三兩女學生有說有笑，偶爾有幾個湊到了身邊，恭恭敬敬說聲「老師好」。

「老許——」

「別叫了，今天打死也不會出去跑腿跟你買吃的了。」

喬允安慫，自從知道自己可能得罪了殷閻殷四爺之後，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是窩在圖書室就是窩在宿舍，從一個愛玩愛鬧的小少爺，活脫脫變成了個大小姐，而且短暫的告別了上海灘的花花世界和珍饈美味。

不管的得沒得罪大佬，躲著點總沒錯。

「志平哥——」

「我不去。」

「我求你了！」

這些日子也確實苦了許志平，有這麼個惡劣有愛膩歪人的同事兼舍友，他接連好幾天滿世界的跑，給他買吃買喝，

許志平一把揪住了喬允安的衣領子，顫抖著指著他鼻子，惡狠狠的模樣讓人看了不但不害怕，甚至還有點想笑。

「我告訴你喬允安，我今天晚上是要和女朋友去餐廳吃飯的，你再鬧騰我，我讓你一個星期吃不到冰淇淋！」

喬允安眨眨眼睛，吞吞口水，扒拉開他的手，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你那個女朋友我見過，是愛穿洋裝是吧，我記得。」

「你想幹嘛？」

「你不會要約她去潝洲飯店吧？」

許志平皺著眉頭，警惕著往後退了一步，「怎，怎麼了？」

「我建議你還是帶她去南山路的西餐廳吧，環境優美非常浪漫，最適合約會，而且你那個女朋友思想開放，會喜歡吃西餐的。」

許志平沉思著覺得有點道理，猶豫著點點頭，

「南山路距離小東門比較近，你吃完飯給我帶一碗小東門的餛飩吧！就當是報答我的指點之恩了！」

喬允安跑的飛快，等許志平要抓他的時候，他早就跑出去了老遠，許志平也只有恨得牙癢癢放狠話的份兒。

「說不去就不去，你自己解決吧！」

許志平跑去約會，喬允安在宿舍從天明盼到入夜，眼瞧著夜空疏星點點，透過窗戶，霓虹燈映著夜間繁華。

喬允安幹脆仰躺在沙發上，頭衝下保持著大腦充血的狀態，睜大一雙眼睛望向牆上的時鐘，從九點盯到了十點，餓得四肢有些綿軟無力，費勁的擺正身子癱躺在沙發上，揉揉叫囂的肚子，喉間嗚咽。

「許志平你見色忘友…」

喬允安覺得自己腦子裡出現了幻覺，提鼻子一聞，好像聞到了小餛飩誘人的香味勾著味蕾，頓時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立刻從沙發上竄了起來。

學校飯堂的飯菜一言難盡。

夜色朦朧，夜空中似乎起了薄霧氣，喬允安特意戴了條圍巾裹住自己清秀的面龐，一招手攔住一輛黃包車。

「師傅，小東門。」

拉黃包車的師傅還愣了愣，拉著人上了車，跑了一半才氣喘吁吁的問道，「小先生大晚上怎麼去小東門啊？」

「小東門怎麼了嘛？」

「啊…沒事，夜深了，您到哪兒都注意安全啊！」

「哎好，謝謝師傅。」

小東門的餛飩雖然好吃，但地界卻是大晚上去不得的，小東門外的十六鋪出了名兒的「三不管」各種不入流的人物在這裡猖獗，白天倒沒什麼，唯獨晚上，什麼人都有，若是不小心「誤入歧途」八成會被吃的連骨頭渣都不剩。

喬允安也沒多想，到了地兒塞給車夫幾張紙幣。

小東門的餛飩是當年從碼頭下了船後吃到的第一口飯，記憶里的味道回味無窮，為這一口大半夜跑半個上海灘都是值得的。

今兒晚上小東門靜悄悄，大街上空無一人，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喬允安心裡打了退堂鼓，又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抬手繫上了西裝衣扣，順著小道往碼頭走。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正如殷閻所料想的，鬼子六訂貨不成，惱羞成怒，手底下的人也打聽出了棉紗壓到了哪個倉庫內，點了手下人趁著夜色決定幹一票大的。

搶他的貨，端他的鍋，殺他的人。

殊不知這條消息正是殷閻放出去的，此時正帶著弟兄們躲在倉庫後頭，就等著鬼子六送上門來。

鬼子六早前火燒了他大半張臉，面上坑坑窪窪的，大晚上見了他真和見了鬼似的。

「來，給倉庫圍了，汽油，倒上！給老子燒了，燒了！」

「十六鋪碼頭，我殷某人管著一半，鬼子六，你膽子真大呀！」

鬼子六猛然回頭，尋聲望去，殷閻肩上正壓著一把砍刀，明晃晃的刀刃在月光下散的冷光，口中叼著未燃燼的手捲煙，身後一幫弟兄手中棍棒砍刀也不少。

鬼子六帶人把倉庫圍了，殷閻反將鬼子六的人圍了。

「呦呵，殷四爺來的巧啊！」

「可不是麼，等著看六爺怎麼火燒我這倉庫呢，趕緊的吧，你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

殷閻垂著頭，不耐煩的四下望瞭望，再回來正視鬼子六，一雙眸子兇狠帶著殺意，在黑夜中咄咄逼人。

鬼子六雙腿打了寒戰。

小鬼遇見閻王，沒有不害怕的道理。

「你…我真燒了！」

「沒事，燒了吧，你殷四爺很缺錢嗎？用不用我親手給你送個點著了的火把啊？」

「淦！」鬼子六大罵了一聲。

殷閻勾唇，將煙頭擲在地上，悠哉悠哉的單手揣進口袋，緩緩後退了兩步。

拼殺，嘶吼，來自地獄的叫喊聲連成一片。

喬允安好像來的不是時候，倒吸一口涼氣後身子僵在了原地，又是熟悉的眼前發黑，整個人往後倒在了地上，疼痛驅趕麻痹的神經，趕緊往小弄堂裡頭縮了縮，瑟瑟發抖，身後傳來的是拳腳相加，偶爾混著刀刃撕裂個鈍器擊打在人身上的悶聲，呻吟，咆哮，亂鬨哄的一片，他極力捂著耳朵，隔絕這鬼魅之聲。

果然還是乖乖待在宿舍不出門的好，他就想去吃碗餛飩啊！

不知時過多久，身後不遠處的聲音漸漸消退，喬允安那雙發涼的手漸漸放了下來，半麻的身體一時半會還動彈不得。

身後好像還有些人聲，距離太遠，有些聽不太清。

殷閻在不遠處，慢條斯理的放下自己的袖子，整理儀容，從口袋摸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血漬。

「四哥，都摁了，一個沒跑也一個沒死，我看您也挨了幾下，沒事兒吧？」老虎一嘴扯著繃帶給自己包紮，話說的有點含混，「這些人怎麼處置？」

「恩，我沒事。」殷閻點頭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法租界的事兒，又牽扯了長洪門，就把這個難題丟給黃探長解決吧，鬼子六留下，捆了關到8號倉庫去，做的幹凈一些，偷偷帶走。」

「得嘞四哥。」老虎喜滋滋的點點頭，眼角的餘光一撇剛剛看到小弄堂里，「等會，那邊是不是還漏了一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