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跑到教學樓的天文觀測台上，那是一棟樓最高的地方，平時除了上課沒人會去。

我靠在欄桿邊，看下面空曠的樹蔭和道路，還有操場上孤零零的運動器材。

感覺整個人都變得空蕩起來，像是一隻灌了風的袖子。

我望著光線在地面上緩慢地浮動，假想了自己從六樓跳下去，也會變成地面上的其中一塊炸開的陰影，也許我的身體會碎裂，然後像火星一樣四處飛濺，濺到花壇的月季花葉子上。

畫面應該很血腥。

我們學校也會因此出名。

我也會成為連續幾屆學生中的談資。我的名字會刻在每個人獵奇的心裡。

儘管他們不認識我，但一定會認識很多個版本的我。

我像個小丑一樣死去。

不好玩。

我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暫時壓抑住興奮。

我想人生一定還有更有趣的事。

只是我沒遇到，暫時被死亡鬼迷心竅。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桌子上放著剛發下的化學試卷，分數很高，我翻了翻，將試卷夾進了化學書里。

這是我最近養成的好習慣，在同桌屢次三番提出要換同桌的強迫下，我亂的一塌糊塗的課桌總算看起來不像個垃圾回收廠。

我的同桌叫趙謙。

是個認真的笨蛋。

他每節課都做筆記，上課從來不開小差，但好像上帝給他關上了智慧的大門，成績總是在班級倒數幾名徘徊。

這也是他會成為我同桌的原因。

因為他踏實且愚蠢。

而我自負且聰明。

老師應該想讓我們互相學習對方的優點。

但可惜我們互相看不順眼。

上課的時候趙謙才回來。

一臉怨氣又懦弱地坐了下來。

他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在廁所里哭過了。

沒用的東西。

果然化學老師進來講試卷時，我看見了他的試卷上的分數。

很醒目。叉叉像條條大路通羅馬一樣讓人讚不絕口。

我很好奇他是怎麼能最簡單的題目都做錯。

就像他不甘心地看著我的95分一樣。

我拿出了英語作業，又感受到了隔壁傳來憤憤不平的目光。

做完英語作業，題目已經講到了倒數第二大題，黑板上的公式像是一個個跳躍的小人，在我的眼裡扭動起來，我趴著盯了一會，覺得頭暈，閉上眼，就看到了那些小人像火箭一樣瞬間衝進我的眼眶裡。

我嘩得後仰，一個踉蹌，連椅子摔翻在地上。

眼睛裡全是馬賽克。

那些小人一瞬間都如潮水一般褪去。

這個世界重新恢復了真實。

以及震驚，和笑聲。

「林梓握，你在幹嘛？」

化學老師看著我。

全班人都看著我。

我像個青蛙一樣坐在地上。無辜且神志不清。

「老師他剛才睡著了。」

一個聲音好心地解釋道。

——才沒有。

我腹誹。

瞪了那個聲音一眼，從地上爬起來。

「好了，繼續講題。」

我揉了揉眼睛，黑板上的符號重歸寂靜。

屁股有點痛，我摸了摸腰椎，轉過頭就看見了側前方一張熠熠生輝的臉。

一張純潔無暇的臉。

眼尾像一一條蜿蜒的蛇，尾巴尖上挑，銳利又冷漠地盤在那張玉雕一樣的臉上。

彷彿有種佔山為王的架勢。

我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在下課鈴聲響起時，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比起枯燥的上課，觀察徐妄的臉，才更有意思。

我蹲在廁所的隔間里，聽見了大嗓門喊道「徐妄今天放學打球嗎？」

我一下子就聚精會神起來，屏息聽著另一個聲音的到來。

過了三秒。

那個聲音說：「今天沒空。」

大嗓門失望地「啊」了聲。

然後腳步聲伴隨著說話聲逐漸遠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原本無聊的心情像雨過天晴一樣逐漸變好。

雖然傍晚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雷聲過後，大雨轟然而至。

想要彗星撞地球一樣激烈。

我討厭下雨。

但我不討厭有徐妄的下雨天。

我動作很慢，背上書包教室里都沒人了。

但走廊上，我看見了徐妄。

他在等我，手裡拿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看上去很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劍客。

我等著他把傘拿起來，用傘尖對準我的喉嚨，就像電影里一樣，我瞪大雙眼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走廊里。

但他沒有。

他只是在我們走出了教學樓時，撐開了傘，無數的雨點從傘面上坐滑滑梯一樣飛出去。

我抬頭盯了一會，覺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想摸。

徐妄察覺我的動作，眼尾瞟我。

他都懶得開口問我。

於是我抓住了他的手肘，他穿著長袖襯衫，袖子卷到了手臂。

徐妄低頭看了眼，沒有阻止。我便更加心安理得地靠近他。

我故意踩進了水窪里。

雨水減到了徐妄的褲子上。

但他被我抓著衣服，一時躲閃不開，只能眼含憤怒。半秒，他恢復了冷靜。

「林梓握，我書包里還有一把傘。」

我瞬時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又怎樣？」

我一邊說，一邊抓他衣服抓得更緊。

他涼涼地看著我，不說話。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小氣。」

我咒罵。

我攔了出租車。

下雨天，擠公車。

合起來就是噩夢。

下雨天，擠公車。

合起來就是噩夢。

我可不想一直做噩夢。

學校離我家不遠不近。

不過下雨天總是會堵車，我在車上看著玻璃窗上滑下的雨水，手指有些癢，很想去摸一摸，像凸起的花紋，像粗糙的荊棘。

徐妄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像一個安靜地木偶。

像死了一樣。

他潔白的手指放在膝蓋上。

透著死人的白。

我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於是伸手想要去試探他的呼吸。

他很重地抓住了我的手，像握住了一把刀。

然後將我的手扔開，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我感覺手指的血液開始流動。徐妄也開始活了過來。

啊，原來徐妄沒死。

他會惱怒地看著我，也會冷漠的扔開我的手。

但他其實很溫柔。

只是討厭我。

徐妄為什麼討厭我呢？

在洗澡時我又再次思考了這個問題。

因為我威脅了他。

不，因為我幫助了他。

我用錢收買了他。

我，林梓握，用父母留下來的遺產，作為武器，架在了徐妄的脖子上。

要挾他和我一起住在這個死過人的房子里。

當然，他不知道。

我從浴室出來，走下樓，聞到了咖喱的香味。

徐妄正背對著我，鍋里沸騰著湯。

他脖子上的頭髮濕潤地滴著水，白色t恤有些透。

徐妄的肩胛骨像是隨時會長出翅膀。

我像一隻陷入了沉思的老鼠，猶豫著要不要去偷吃一塊乳酪。

可徐妄轉身就看見了我。

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徐妄，你忘記吹頭髮了。」

我強行拉著徐妄去了衛生間，從抽屜里拿出吹風機。

徐妄平靜地說：「我自己吹，你出去。」

我不願意，把他按在馬桶上。

「你不讓我吹，我就半夜把你的頭髮都剃了。」

徐妄聽了，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林梓握，你別太過分。」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帶著我自以為是的親切。

「徐妄，你要陪我玩，不能說話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