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驟然熄滅的燈。

眼裡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看著他安靜下來，不予反抗的樣子。

覺得十分滿足。

甚至邊吹頭髮邊哼著歌。

徐妄閉上眼，任憑我把玩他的頭髮。

愉快的時間總是短暫的。

徐妄的頭髮都幹得不能再幹了。

他像一條不耐煩的魚。

「吹好了嗎？」

「還沒。」

「好了沒？」

「快了。」

「林梓握，我明天自己去剃掉行吧。」

我：「好了好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眨了眨眼。

說：「怎麼樣先生，我的服務還滿意嗎？」

徐妄沒理我，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真是的。脾氣比我還差。

吃晚飯時，我把徐妄碗里的胡蘿蔔都搶走了。

他說：「鍋里有。」

「但我想吃你碗里的。」

我認真地說。

徐妄頓了頓，皺起眉頭，把碗里的胡蘿蔔都挑了出來。

我明知故問：「你在幹什麼？」

徐妄說：「都給你。」

他放下碗筷，說：「我吃好了。」

我看著桌子上那一半沒動過的飯。

覺得十分掃興。

我把徐妄的咖喱飯都吃了。

吃的很撐。

像一隻膨脹的海膽。

徐妄住在我隔壁的房間。

那個房間是以前家裡來客人會住的。

徐妄是我請來的客人。

我唯一的客人。

我想他睡著時會不會像白天一樣，也是那麼高不可攀，不近人情。

他會做夢嗎？

會夢到洪水猛獸嗎？

會從100層樓上跳下去嗎？

會被無臉人拿刀追嗎？

會被蟒蛇纏住脖子窒息嗎？

我想他不會。

他不像我那麼有趣，自然也不會夢到這些有趣的場景。

我睜開眼。看著頭頂的燈。

燈不見了，一個女人貼在天花板上，長發垂下來，黑暗裡她沒有五官。

她伸出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開始掙扎，開始亂動，黑髮像絲帶一樣搖晃，刮過我的臉。

我定定地看著她，看著她僵直，腐朽。

然後像一塊污漬粘在天花板上，又被黑暗吞噬。

我爬下床，拖鞋也沒穿。直接走到了隔壁的房間。

徐妄沒鎖門。

真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

我推開門。

走到了他的床邊。

徐妄如我想像一般，像個睡美人一樣，躺在溫暖的床上。

我想鑽進他的懷裡。

我想摸他的手。感受他的呼吸。

我這麼想著，便毫不猶豫地做了。

並且成功地吵醒了徐妄。

他第一時間開了燈。

並不刺眼，像落日餘暉一樣照亮了他的臉。

錯愕如同晚霞，沉沉地將他籠罩。

「林梓握，你——」

他似乎無語了，停頓了一會，有些疲憊地看著我。

「我做噩夢了，徐妄。」

我純純地看著他，把自己裝的很可憐。

「我夢見了女鬼在我房間里。我當時害怕極了。」

我說著，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只露出一雙眼睛。

「我不想一個人呆著，徐妄，你就好心讓我在這裡吧。」

徐妄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總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白天那麼冷漠，還對我說：「夢都是假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否認：「萬一我又夢到了怎麼辦？」

「你是不是看了什麼恐怖電影？」

徐妄企圖找出夢的緣由。

我看他好像有點心軟，於是悄悄挪過去了一點，說：「徐妄，我可以在這裡嗎？」

徐妄說：「這是你家，你想去哪裡都不用問我。」

我喜笑顏開，打開被子，歡迎徐妄和我一起睡覺。

但徐妄沒有接受我的邀請，他去櫃子里拿了一張毛毯。

為什麼櫃子里有毯子這件事我不知道。

徐妄說：「你安分點，明天還要上學。」

我乖覺地躺在了床的一邊，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徐妄平躺著，雙手放在肚子上，標準的棺材睡姿。

我看到他眼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問：「你怎麼不關燈啊？」

他依舊閉著眼，聲音在夜晚有點酥啞：「你不怕了？」

我霎那間像被石子打中了心臟。

我覺得此刻的他，就像是之前在醫院裡那個陪著他媽媽說話的徐妄。

比任何時候都會笑，都會散發善意和耐心。

我當時只覺得，他要是有一點點好心分給我，我就會很快樂了。

「徐妄，你要睡著了嗎？」

我原本以為徐妄不會回答我。

「還沒。」

我「哦」了聲。

想說「你能不能等我睡著了再睡。」

但又覺得這樣徐妄會把我趕出去，因為我那麼煩人要求又多。

徐妄給我開了燈，已經是他對我的容忍了。

而我最大的優點，就是得寸進尺。

「徐妄，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快睡著，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在睡覺的時候的猝死的嗎？」

我說了之後，徐妄睫毛顫了顫。

蝴蝶從他的眼睛裡飛了出來。

「不睡覺猝死的更多。」

「我一閉眼就是女鬼的臉。」

我覺得自己很可憐，超可憐。

徐妄突然轉過來，面對我，平淡而有力地說：「看著我。」

我看著他的頭髮，眼睛，鼻子，嘴巴。

視覺衝擊極大。像美味的餡餅。

「記住了嗎？」

「啊？」

「記住我的臉，睡覺。」

他轉過身，關上燈。

餡餅突然不香了。

房間陷入昏暗。

我在昏暗裡尋找那隻從他眼裡飛出來的蝴蝶。

可是找來找去都找不到。

我既煩躁又不安。

腦子裡像有一個交響樂隊。

真想叫他們都閉嘴。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吵到徐妄的。

我努力深呼吸著，突然感覺手指上有什麼東西滑過。

是那隻蝴蝶，此刻停在了毛毯上，幾乎與寂靜融為一體。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了它。

蝴蝶在我手心裡。

像徐妄在我身邊。

我不是一個人，我有朋友，我也有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