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宣，就他一人？快請。」安御清問道。楚楓不知道林宣是誰，但能感覺到對於這位安御清的態度是歡迎的。

「只這位公子一人。」侍從回話後便領命去請，安御清坐到主位上，楚楓侍立在側，不多時，一位挺拔英朗的男子單手負後含笑走來。

「一覺醒來從侯爺變成王爺，感覺如何？」他進到廳中便向安御清道。

楚楓心中微有不悅。

這人見了王爺，竟也不行禮，就這麼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座，吆喝著婢女上茶，簡直把東翎王府當成了自己家。

王爺卻也不惱，彷彿是對著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楚楓不知道自己是不滿這人無禮的態度，還是嫉妒他與安御清這種自然而然的親近。

「受寵若驚。」安御清回答林宣進門時的問話，語氣卻平平淡淡。

林宣道：「剛才進門的時候我瞧見子衿了，看上去很是失落。」

安御清垂眸平靜道：「他是陛下的臣子，之前受誣陷的工部尚書寧遠達的遺孤，寧曄。」今上登基後，寧遠達貪污瀆職一案被重查，後來得到平反。

「那也不必這般疏遠。」林宣勸道。「到底還有舊日的情分在。」

安御清淡淡道：「正因如此才更要謹慎，陛下忌諱結黨營私，何必平白引人猜忌。」

「你總是這般多心多慮。」林宣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然後走上前來伸手抓過安御清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腕脈。

楚楓有一瞬間想攔，但注意到安御清一臉平靜，便生生止住了動作。

林宣下意識抬眼看了看楚楓，先是漫不經心，隨後目光微凝，細看了幾眼，多了幾分興趣，又似乎是嘆息。

「你的身體還虛弱著，需要慢慢補養。」林宣道。

安御清收回手，道：「這話宮中御醫早就說過了，我還當林大神醫更有高見呢。」

林宣輕「嗬」一聲，道：「你又不是得了什麼疑難雜症，只是身體虧空太多而已，這脈象，只要不是庸醫都能診得清楚，也不知道這兩年宮裡那些御醫是怎麼給你治的，竟然昏睡了這麼久才醒！只怕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生怕自己擔上責任。把御醫給你開的方子讓我看一下。」

安御清吩咐侍從取來藥方，林宣接過一目十行地看過，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道：「果然，照這種溫吞方子，養個三五年也還是個病秧子。」說著叫人取紙筆來，筆走龍蛇又寫了兩張方子，道：「先照第一張方子用著，待一個月後，換成第二張，半年之後，當可恢復八成。唉，你昏迷太久，終究對身子有影響，剩下的，便要靠日積月累慢慢溫補調養了，急不得。」

「多謝。」安御清道，並不因此沮喪。哀莫大於心死，雖然他還沒到這個程度，但現在確實也已經不甚在意這個身體能恢復得如何了。

「還有……」林宣欲言又止，安御清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心情舒朗與否對身體恢復也是有影響的，」林宣說著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楚楓。「你，還是忘不了那個人嗎？一個負心人罷了，何苦來哉？」

這話於楚楓而言本是沒頭沒尾，但一瞬間，想到安御清經常望著自己出神的模樣，想到林宣剛才看到自己時的異樣表情，他恍惚間明白了什麼，心中頓時一空，隨後湧起綿綿痛意來。

安御清不答，端起茶盞，裡面是專為他準備的藥茶，輕輕啜了一口，抬眼看向林宣，道：「我昏迷這兩年不知外事，你和霽瓀怎麼樣了？」

林宣臉色僵了僵，顯然是不想多談，生硬道：「還能怎樣，湊合著過吧。」

安御清心中嘆息。林宣來拜訪，用的是私人身份，而非湛王府的身份，一方面是低調，另一方面，是仍舊抵觸著跟越霽瓀的那層關係嗎？

「霽瓀他……」安御清本想說霽瓀他是真心愛你的，他也值得你珍惜，但是感情的事情，各花入各眼，該說的話當年他就對林宣說過，但林宣若不能聽進心裡，終是無用，說多了若引起林宣的逆反心，更加不好，於是改了口。

「霽瓀他此刻是進宮拜見陛下和太後了，還是在雍嘉的湛王府？」這麼長時間沒見了，他也很是想念。

「他是湛王，當然是在封地越州了。」林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

楚楓微微一震，怪不得剛才就覺得王爺念出的名字有些耳熟，霽瓀、林宣，可不就是湛王和湛王妃的名諱嗎？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林宣，著實意想不到此人竟是湛王妃。早就聽說湛王對王妃格外愛重，只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月亮捧到跟前去，可今日聽林宣的話，似乎他們夫妻之間感情很是一般，至少湛王妃未見得對湛王有多在意。

楚楓未來得及再想下去，他身前的安御清已經變了神色，驚而站起，因身體虛弱，猛一動作之下有些搖搖欲墜。

「王爺！」楚楓立刻伸手去扶。安御清只覺得渾身虛軟，心跳得發慌，依靠著楚楓的力量支撐著，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急切惶然：「他在封地，那你怎麼過來了？」年底是三年一度的藩王述職之期，他原以為是越霽瓀和林宣一起提前來了雍嘉。

「我……」林宣面上閃過不自然的神色，抿了抿唇。「我跟他發生了一點爭執。嗯，聽說陛下龍體有恙，所以、所以就來看看。這不是聽說你也醒了嗎，也想來看看你。不用這麼震驚吧？」他說完笑了笑，想緩和一下莫名嚴肅起來的氣氛。

「你，趕快回去。」陛下有恙，自己在雍嘉怎麼都未聽說過？安御清心緒紛亂，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聲音最初是遲緩的，似乎滿含斟酌，隨後陡然疾言厲色起來。「趕快回去！林宣，守在霽瓀身邊一步也不要離開！」

林宣被他驚住了，怔愣道：「你、你這是怎麼了？」

安御清因為自己的猜測，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他望著門外屋檐上的天空，神情變得凄涼，眸中慢慢聚了一痕淚光。

「我只怕是……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閉上眼睛，冰冷的濕意劃過臉頰。

「你、你病糊塗了，這話也能亂說！」林宣愣了片刻，臉色也變了，但又很快露出明顯的不信之意。「陛下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人？」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安御清聲音里儘是疲憊。「你快回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