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太過凄厲，林宣漸漸撐不住故作輕鬆的態度，想著安御清的話，心中一揪，道：「好。」他起身，未曾注意自己的腳步也是快而凌亂的，正如此刻漸漸慌亂起來的心緒。走到門邊，心中一動，轉向安御清，眉頭皺起，遲疑道：「那你……」

安御清唇色蒼白，彎了彎，笑意空淺，道：「誰知道呢？」

誰知道等著我的又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林宣似乎聽懂了他的未盡之語，又似乎沒有明白。他眉眼間仍舊帶著疑惑，但目光亦多了許多沉重。

「御清，你要保重。」他道，轉頭疾步走了出去。

安御清再站立不住，向後軟倒，楚楓忙將他接住，扶回椅上坐好。

「王爺……」楚楓輕輕喚他。

安御清目光空洞，聲音無力：「楚楓啊，我突然覺得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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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越州的消息傳到雍嘉。湛王越霽瓀在行獵時意外中箭，箭頭上塗有獵殺猛獸的毒藥，傷勢危急。皇帝驚急擔憂，立刻派宮中御醫攜名貴的解毒藥材趕赴越州。

又過兩日，御醫尚未趕到，越州喪報已至——湛王毒入心脈，薨，時年僅二十一歲。

湛王臨終前請旨，與湛王妃林宣和離。

此代湛王是上代老湛王的獨子，迎娶男王妃後未曾納妾，因此並無子嗣。至此，從雲昭皇朝尚是大祈諸侯國之一的雲嘉國時就榮耀顯赫的越氏一族，在傳承了幾百年後，終於湮滅在皇朝的史冊中，獨留一抹悲愴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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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楓端著一碗熱湯羹，走到廊下，跪坐在已經沉默地坐了良久的安御清旁邊，道：「王爺，您中午沒吃多少，下午又枯坐這麼久，實在傷身，廚房奉了湯羹，您用點吧。」

湛王死訊剛傳來的時候，安御清崩潰落淚，嘔了一口血，幾欲昏厥，後來這幾日，一直沉鬱寡言，意態消沉，於是整個東翎王府便也籠在一片壓抑沉悶的氛圍里。

「王爺，湛王薨逝固然悲痛，但您也要顧惜自己的身體啊。」楚楓勸道。

安御清長久望著一處出神的目光終於動了動，慢慢移到楚楓臉上。

「你走吧。」他道。

若是往常，楚楓會將這理解成是命自己退下的意思，但此時，面對著彷彿對一切都失去了熱情的安御清，他的心忽然不安極了。

果然安御清又道：「當日是我不好，為一己私心逼你入府，你有才華，日後科舉入仕，必然前途可期，我不該誤了你。曾經的過錯，我願儘力彌補。我讓人在城中給你和你母親置了座宅子，郊外有兩座莊子也給你，日後不必再為生計發愁，安心讀書等待金榜題名吧。朝中，我會向可託付之人舉薦你……」

「王爺！」楚楓本不敢失禮，但安御清一句句地說著，他實在心中難受，許是這段時間因為安御清對他一向溫和而不自覺地有些放鬆，一時控制不住便打斷了他。

「王爺沒有逼迫過我，是我自願的。」楚楓辯解，言語懇切。「當日我母親病危，王爺出手相助，我理應付出報償，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王爺，別趕我走好嗎？」

安御清道：「你現在不夠冷靜，等你沉下心後認真想一想，會覺得我剛才說的對你才是最好的。」

楚楓搖頭，囁喏道：「我不想離開王爺。」

安御清深深地看著他，片刻後道：「楚楓，你是聰明人，來王府這些日子，你應該已經弄清了我之所以要你進府的原因。」

「是。」楚楓艱難道。「因為我長得像王爺心裡忘不掉的那個人。」

「可是沒關係的！」他扯出一個笑臉，卻顯得有些悲哀。「我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王爺，我不敢貪心，只要能陪伴在王爺身邊，我……」

「我不值得。」安御清打斷他。「楚楓，與身份無關，只是於你而言我不值得。你不該為了一個對你無心的人，放棄你的志向，辜負親長的期許，蹉跎你的人生。」更何況，依如今的情勢來看，東翎王府未必是久安之地。

楚楓沒有再說話，但眸中儘是不舍不甘。

安御清嘆息道：「楚楓，初動情心之人往往一葉障目，將情愛看得重逾生命，實則不過是一時的氣血衝動，待冷靜下來後，會發現人這一生啊，包圍著太多東西，情愛，不過是其中之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失去了，原也不會天崩地裂。」

看到楚楓神情慘淡，他心中不忍，到底是自己招惹他在先，害他經歷這一場難過，終究對不住他，於是又緩和了神色，道：「你的路還長著呢，我不過是其中一個過客，楚楓，將來，你會遇到值得你愛的人的。」

將來嗎？楚楓茫然，他不知道未來是不是會遇到這樣的人，但他知道，現下，讓他動心的人是安御清。

王爺，我喜歡你。

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起身走到轉彎處的時候，轉頭看向仍然坐在廊下看著庭中紅楓的安御清，在心裡默默道。

其實他也只是安御清人生的一個過客罷了，他錯過了當年安御清經歷的離合悲歡，走不進安御清的故事中去，亦走不進他的心。

轉過迴廊，遇見王府的老管家，看著他手中端著的沒有被動過的湯羹，嘆息沉重，布滿皺紋的臉上儘是擔憂。

「王爺還是沒用膳啊？唉，你已經很上心了，先回去休息吧，等會兒我再去勸勸。」崔管家安慰了楚楓一句。

「崔管家，我……」楚楓端著碗的手緊了緊，遲疑中又有不甘，終於問出了心中已經盤桓多日的話。

「您是府中的老人了，這裡發生的事情您最清楚，可以……可以跟我說說當年王爺和衛公子的事情嗎？」他道。

「衛公子？」崔管家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疑惑地看著楚楓。

楚楓以為他不願意自己細究安御清的事，抿抿唇，態度更為誠懇，眉眼間流露出低沉失落之意，道：「崔管家，我知道自己逾越了，但是我真的想知道是怎樣一個人，讓王爺心念至此，不得釋懷。」

崔管家疑惑不解：「你說的衛公子，是衛純公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