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奪門而出。

他在月色的陰影中穿梭，用的是在祝風門學到的輕功，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忍不住的唾棄自己。

認賊作父，大致就是他這樣的吧。

即便他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是狄驕，但是在知道狄驕的時候，他甚至還沒有現在如此這般憤怒和難以釋懷。

畢竟狄驕對於他來說，即是仇人，也是陌生人。

但是祝十八是不一樣的。

他寧願祝十八從一開始就不要把自己帶回去，或者說對他差一些，冷漠一些，那麼他都不會像這樣意難平，甚至都不會對他抱有微詞。

而不是現在這般，放又放不下，狠又不敢恨。

他跑的越遠，眼前祝十八的身影便越清晰，耳畔的聲音也越真切。他能閉上眼睛，卻不能關閉雙耳，但凡有一點心軟的想法，腦袋裡又有聲音告訴自己，一些都是假象。

那些他所貪慕的眷戀的嚮往的，都是一場真實的夢境。

那些他以為的真心實意，不過是一場利用罷了。

「祝青！你給我停下！」

耳邊一道破空之聲劃過，祝青巧妙的閃躲，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冷冷的看著祝炎：「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祝炎冷笑：「你倒是變臉變得快。」

一反往常嬉皮笑臉的幼稚模樣，祝炎此刻面色肅然，連眼神中帶著一股子狠勁兒。

祝青知道剛才他和祝十八的那些對話，他一定聽了個全，但是此時卻毫無意外的神色。

祝青的心又沉了幾分：「你早就知道？」

祝炎道：「那個任務，本來應該是我去的。」

祝青心如死灰，憑空生出一絲恨意來。

原來至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被祝十八耍得團團轉，痴傻的捧出一顆真心，讓人拿去白白利用。

他不願再和祝炎多言，轉身便欲離開。

祝炎沒有說挽留的話，只是問道：「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師兄會讓你接手祝風門嗎？」

他不在乎祝青的感受，但是他在乎他人對祝十八的看法，他不願讓祝十八背負起那些污點和罵名。

師兄那麼好的人，若不是被祝風門束縛住了手腳，該會是什麼樣的模樣？

祝十八不讓祝炎提當年的事情，祝炎自然不會忤逆他的意思、打亂他的計劃，只好說了另一件事情。

祝青這才想起來，當初祝十八讓自己接手祝風門的時候，祝炎是死活都不同意的。後來兩人大吵一架，祝炎才黑著臉鬆口了。

若是之前，祝青肯定會以為是祝十八信任他，看得起他的天賦，想讓他留下來。

但是現在，他卻不由自主的懷疑，祝十八不過是想藉由自己脫身，把祝風門這個冰冷的殺戮怪物甩給自己。

他想到自己曾經甚至單純的主動說要接手祝風門，就有一種被利用的憤怒感，生理性的覺得噁心。

祝青陰著臉，道：「別和我提祝風門。」

祝炎卻是嘲諷一笑，似乎對祝青的反應並不生氣：「祝青，哦，不對，現在應該叫你齊青了。你以為祝十八是誰？你覺得他會猜不到你知道真相後的做法嗎？你覺得他要是真想要瞞住你一輩子，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嗎？但是他還是執意的告訴你，讓你去接手，給你授權。你就沒有想過他為什麼要怎麼做嗎？」

祝炎道：「他大可不必去教你武功，也沒有必要幫你安排卧底的計劃，更沒必要冒著暴露的風險把情報機的權利放到你手上。我一開始也以為他只是單純的覺得虧欠你，後來才反應過來，祝十八不愧是祝十八，永遠比別人想得多一步。」

「齊青，看人不能用眼睛，多用用腦子。」

祝青被他說得有些煩躁：「你想說什麼就直說，用不著諷刺我。」

「那我換一個方法問你好了。」祝炎笑道，「如果你不去接手祝風門，報完仇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祝青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祝炎見他這反應，心想這白眼狼能反應過來，倒也不算是個傻的：

「他是怕你活不下去，才給你找了個念想。」

常言都說過剛易折，祝青當初一心只有報仇二字，從來都沒有精力去考慮其他的事情。祝青不得不承認，祝十八當初的顧慮是正確的。

一個滿心仇恨和悔痛的人，在報仇之後還會留下什麼？

失去之苦會淹沒他空虛的內心，此後一直帶著這被灌注沉重的內心活著，被過去伸出來的藤蔓抓住手腳，永遠都無法前進。

「師兄一開始沒有單獨教導你，就是想讓你和大家多待待，分散點注意力，想一些除了復仇之外的事情。他怕你年紀小，一腔熱血一次性被燒幹。但是似乎並沒有什麼效果，所以他就幹脆自己著手安排，讓你一步步的接受祝風門，給你的以後安排好一條路。」

祝炎道，「這些事情他沒有和任何人提過，後來是見我實在不答應把祝風門交到你手上，無奈之下才告訴我的。他說，那些他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做到。」

祝青心頭一跳：「他想做到什麼？」

「那天他在臨走之前對我說，他要把祝風門身上的血洗幹凈……」

誰又料到，還沒來得及洗幹凈身上的血液，他便染上了一身的血，還廢掉了一雙腿。

原本祝十八即將立足於江湖的祝風門，只能重新縮回到夾縫中的陰影處，繼續啃著老本。

拳頭不夠硬，再美好的信念也是白搭。

「信不信由你。」祝炎看著他的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個洞來，「不管你最後怎麼決定，只要你敢傷師兄一分，我定會要你的命。」

祝炎說了一大堆，祝青本來是存疑的。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當初他在意識模糊之際見到祝十八的時候，他的雙腿還是健全的，如同一根翠竹一般站在自己面前。

但是等他再在祝風門醒來的時候，祝十八便已經困在那四方輪椅上了。

祝青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把疑惑問了出來：「他的腿……究竟是怎麼傷到的？」

祝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等你哪天殺了狄驕再來問我吧。」

說罷，他便縱身躍入無邊的夜色中，留下祝青一個人，在蒼涼的月色下茫然四顧。

祝青說不上來他心中是什麼感受，他想問問祝十八，又不願見到他；他想看看祝十八，又害怕見到的不是他心中的那個祝十八。

他這才恍然明白，他在意的並不是「欺騙」本身，而是欺騙他的人是祝十八。

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如此對他，他依然可以不動如風，甚至是冷眼去面對他們的隱瞞也好、利用也好、欺騙也好。

但是祝十八不行。

因為他喜歡祝十八。

多麼諷刺，居然是在這種可悲的時機，他才終於看懂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