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恩低頭看著懷中人的頭頂，她的頭髮黑如墨，點綴了一些雪。他想了想，還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眼睛裡卻藏著複雜的神色。

不過也就一會兒，簌簌就從他懷中抬起頭，那雙眼睛亮得發光，她說，「我沒事兒啦！」

帶著點鼻音，卻又有些歡快。

馮恩便放開她，嗯了一聲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簌簌拿好披風，略有些不滿地看著馮恩消失的地方，嘀咕：「還想多抱一會兒呢。」

她的話消失在風裡，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不過簌簌並不在意，她看了一眼四周，輕咳了一聲，挺直背沉著臉老神在在地往前走。

生氣嘛，還是要裝得像一點。

一直沉著臉走過迴廊，那邊她的貼身丫鬟已經跑了出來。

那丫頭年齡不大，十四歲，比簌簌小兩歲呢。著曲裾深衣，頭頂的髮髻上簪兩隻玉蘭花簪子，大部分的頭髮垂在腦後，一直長至臀部，尾稍用髮帶一束。行動時長發在腰間搖蕩，頗有幾分調皮。

她甫一見到簌簌，立馬迎了上來，「王怎麼了？」

簌簌沉著臉，「玉，去告訴前庭那些人，讓他們站起來罷。」

玉眨巴眼睛，「誰惹王不快了？」

簌簌睨了她一眼，「玉是越發大膽了。」

玉俯身告罪，又疾步走開，回頭沖簌簌吐舌，「是王縱容的！」

簌簌綳著的臉一下子垮了，笑了起來，罵了一聲，又道：「記得吩咐下去，讓每人去領一碗薑湯，啊，對了，告訴兩位夫郎，以後不許再如今日那般了！」

玉揚聲，「知道啦！王快回屋吧，別受寒了！」

簌簌看著玉盪起來的長髮，心情好了許多。

哼，總算有一個人讓我教好了，不像王婆那樣死板。

她哼著小調輕快地回屋，一路走來男僕女役都俯身道安。

除了玉之外，簌簌房中還有兩個日常服侍的丫鬟，一個叫蘭一個叫梅。

這些只有名的人都是下等人，像王婆一樣有名有姓的，已經是高人一等了。而慕容遲這樣的男子還有姓，只能說明他出身不凡。

大部分男子都如錦一般是沒有姓的，至於馮恩啊......他是不一樣的。

簌簌在蘭和梅的服侍洗完澡換上了深衣，頭髮被幅巾包裹。一張素臉小巧精緻。

簌簌本不愛包頭，才擰眉就看到蘭準備開口來勸，便放棄抵抗了。

簌簌接過蘭遞過來的手爐，躺在榻上。

想到今日出去縱馬看到的種種趣事，忍不住要分享，可才抬眼就看到了蘭一本正經地立在旁邊，又轉過頭去看，只見梅低著頭戰戰兢兢。

簌簌嘆了一口氣，玉怎麼還沒有回來呢。又忍不住想到錦，錦雖然嬌了一些，但玩性也大，像個小孩子一般。平日若玉不在，她少不得要找錦去分享這些事，可適才剛訓斥了他一下，此時實在有些抹不開臉來。

簌簌憋得沒法了，手裡的書翻來覆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腦子裡全是大街上耍雜人的把戲。

正想著，就傳來玉的聲音。

「王，都安排好了。」玉從屋外躍進來。

簌簌立馬放下手中的書，「玉，快來快來！」

玉對著門口的小婢女低頭說了幾句，掀開門簾走到簌簌榻邊，隨手將茶幾上的小糕捏了一塊送到簌簌嘴邊。

「怎麼啦？」玉看著簌簌一口吞掉那小糕，笑著問。

簌簌咽下糕，兩隻眼睛轉溜，對蘭和梅擺手，兩人退下。簌簌拍了拍榻，示意玉坐上來，玉笑眯眯地搖頭，不過卻自己找了一個蒲團坐到了簌簌面前。

簌簌也不難為她，只高興地說，「哎呀！玉，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外面看到了好多新奇玩意兒！」

玉說，「您慢點說。」

正這時一群男歌姬抱著樂器入內，簌簌拍了拍玉的肩頭，「玉越來越懂我了。」

男歌姬坐在簾後，小調從簾外傳入，簌簌與玉低頭說著話，說道精彩處簌簌忍不住比手劃腳。

蘭站在外面良久，終於還是搖著頭隨梅一同去了隔間。

說過話後，又有舞姬入內。

那些男子個個高大，皮膚黝黑，強壯有力，穿著單薄，袒露上半身。

越國有兩種舞，一種稱陽舞，一種稱陰舞。

陽舞慷慨有力，自從古代流傳下來，是為正統。因而作秀陽舞的男姬都十分健碩。而隨著簌簌的娘親即先帝武王平定王國戰亂開始，在諸王中便盛行一種舞，嬌柔萎靡，男子陰柔穿薄紗，以細腰白膚為美，被諷為「陰舞」。

這具身體的原主永王姜簌愛極了陰舞，簌簌剛重生到這裡來時，有一日興起召了幾個男姬進來跳舞。

那些男子個個纖柔，穿薄紗拋媚絲，發如流水唇若丹，才進來簌簌便有些受不住。但因為好奇，也沒多想。

誰知舞一起，那些男子拋長袖，旋身子，才舞到一半就有人舞到了她懷裡，送紅唇與她吃。

簌簌驚坐起來，一把將人推開，撞門而去。

現在一回想那場景，依舊是滿身的雞皮疙瘩。

原先的細悠小調換成了沉重的鼓聲，那些男姬踩腿，甩手，轉身，每一步都十分有力。

簌簌枕在靠枕上，跟著打拍子，漸漸有些困了。

她想起自己本來是只狐狸精，修行千年好不容易終成正果，正要受天雷脫妖皮換仙骨時，第一道天雷就把她給劈暈了。

她睜眼時就被抱在一個美婦懷中，眼前是大片袒露的肌膚，她羞得不行，才要說話，就發現自己竟然哭了起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然後四周開始變得嘈雜，那美婦也低頭哄她。簌簌才知道，自己竟然托魂到了一個母嬰身上。

那一世自己深受爹娘寵愛，還有三個哥哥疼，嬌嬌地長至十八歲，所以那一世的性格和她原本作為狐狸精的性格最像。

膽兒小，容易哭，又常害羞。

不過雖然有萬千寵愛，但到底不是自己，她輾轉幾度終於找到自己的原形，好不容易將自己折騰回原身，正準備二渡天劫......

可恨那賊老天又一道雷將自己不知送到了哪裡！

想到這裡簌簌一拳垂下，咬牙切齒，睡意醒了一半。

「王？」

聽到玉的聲音，簌簌一愣，才發現舞樂已經停了下來，滿屋子的人都看著她，簌簌揉了揉鼻子，「無事無事。」

但看舞的興緻卻少了許多，擺手讓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