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是看的出來的，他的相公如今的形式是很不樂觀的，只是他一不能為他做些什麼，二也並不怕。

他沒有說謊，只要能同他的阿淵在一處，他心中原本極易滋生的怯懦，竟悉數不見了，不止這個，他甚至還覺得自己已經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會不會罵他無恥，會不會被人打罵，甚至連疼也不怎麼怕了，甚至醜陋也沒有關係。

在他最難看的時候，這個男人都沒有嫌棄過他。

只要有他，再難堪也能活下去，沒有，那便更簡單，死，總是比活著要容易的。

他是認了人便認了命的人，或者說是只認人，不認命。可他沒想過，另一個是不是也同他一樣。

當夜，陸上淵沒有回他的營帳，因為吳遠的特使帶來了一封信，和吳遠的口信。

他願意暫時退兵，換他們苟延殘喘的機會，條件是——將孟九、安陽與他的夫人都還回去。

他到底是想錯了吳遠，他或許真的是也有心軟的時候的，他們陸國此戰必敗無疑了，可吳遠居然在這種時候要跟他講條件？

陸上淵忍不住發笑，他看著那封字字鏗鏘字字高傲的書信，止不住地大笑，幾乎癲狂。

那上面的最後幾個字——

且，要跟孟九說清楚。

都是聰明人，說話也不需講太清，這也不是什麼契約，這隻是要求，如果他們答應，吳遠就會施捨給他們暫緩那口氣的機會。

他太明白吳遠的意思了。

「若我不答應呢？」

「你們沒有談條件的資格。」那個使者道。

陸上淵雙目充血，雙臂撐桌，逼仄道：「我若拚死一戰，也未必拿不下吳遠的首級，不過是我死，還是多一個墊背的而已，我帶兵不如他，他卻未必躲得過我的暗劍，這次敗了，我若未死，我會叫他每一夜都提心弔膽，輾轉難眠。」

那人臉色變也不變：「那麼，郡主和安陽公主一定要回去，他們是吳國皇室血脈。」

陸上淵冷笑，錢玉名若聽見，定會與那個男人徹底分道揚鑣吧。

「我若只放一個人呢？」

那人果然道：「郡主。」

什麼安陽，什麼夫人，不過都是順帶的，只要他敗了，安陽和錢玉名他們陸國都會乖乖奉還，去討好他們吳國。

只有孟九，就連吳遠都知道，或者是害怕——他死了，孟九隻怕是寧願死，都不會回去。

他會跟自己死在一起。

陸上淵自己都毫不懷疑這一點。

他也願意孟九回去，願意孟九在吳遠的視線里好好活著，這個條件他如今也沒有話語權，他只能答應，他只是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吳遠不僅是要他的命，更要他魂飛魄散，似是怕他還能輪迴往生，再來侵害他的國，他的家，要徹底消滅自己這個害群之馬。

說清楚，什麼說清楚，說的清楚麼？他覺得他剖開自己的心，都說不清楚，九兒也不會信……可不說清楚，死的就會是兩個人。

「我們吳將軍說，若是將軍一時半刻無法斷決，可以給將軍幾日時間。」

「不必了。」陸上淵抬頭，雙目如同冰潭死水一般，枯寂幹涸，神情卻是憤恨的，他不是不甘心敗在吳遠手裡，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是恨自己此生給姐姐報仇無望，國家雪恥無期，恨自己的無能，讓最愛的人，一個一個被吳遠奪走，最恨的是，他居然要親手去傷害他的九兒，那個他說要捧在手心裡，用心去疼愛一生的人。

他以為至少自己可以想著他死去，可吳遠竟然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他盯仇人般盯著那個來使，恨不得用眼神將他身後那個吳遠的身影給剮了。

不知過去多久，他回過神時，那個人已經離開，左右守將也不在了。

他一個人在營帳里喝得酩酊大醉，嘴裡念叨著，卻也不知所雲，腳步虛浮，最後躺倒在黃土上，雙眼迷離，攤開四肢。

再無力掙扎，也爬不起來了。

眼前又是那個純真的身影，穿著鵝黃羅裙，一手小火爐，一手紅燈籠，在夜幕下，天真轉著圈的九兒……

淚水不住湧出。

對不起，對不起九兒，我再也沒辦法娶你做我的王妃了……

……

或許傻一些也是有好處的。

正因為孟九有些傻，某些時候直覺才更敏銳些，總能一眼看出一些毫無道理，可確是事實之事。

就比如今日他再見他，便覺得，他的魂都空了，他胸腔里藏著的那抹魂靈飄走了，以至於他的每一句話都那麼生硬，那麼寒冷，那麼渾身是刺。

「你回去吧，我養著你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天。」他的雙眼中毫無溫情，再不是孟九日日對著的那雙溫潤眼眸，他被從睡夢中拖起來，扔在地上，頭髮凌亂不堪灑在地上，被人捏著下巴，望著那人裝出來的寒冽，「你不能一點價值都沒有，五天後，你就跟錢玉名一起滾回去吧。」

「是吳遠要我是不是？」孟九當真膽子大了，被他忽然這般對待，也真的沒有多害怕。

陸上淵也知道僅僅是說兩句話，他的九兒是不會死心的，若是他這麼容易就對自己死心，那他們之間，也不算什麼了。

這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吳遠真的是殺人不見血，他太聰明了，他居然還知道這件事難辦，居然給他留了五天的時間，他真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只是他現在，哭也罷，笑也罷，都沒感覺了。

「是啊，我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為你放我一馬，看來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裡，好像我每一次都會輸給他一樣。」

孟九的頭髮也被他給踩在腳下，無法動彈，他如此狼狽，卻覺得面前的男人要比他更狼狽，竟要開始有些恨吳遠，這麼傷害他的阿淵，再叫他的阿淵來傷害他。

他好心疼。

「我會乖乖回去的。」他依舊是天真，半點沒有被眼前人的情緒影響，道，「我回去求他不要對你下手，只要你活著，我就會再來找你的。」

陸上淵覺得，他的九兒，可真是有做大事的天分，如此鎮靜。

可又如此天真。

「你回去了他就不會再讓你逃掉，他也不會受第二次挾制，所以你的利用機會只有這一次，就算他放了你，也別再找我，你已經沒用了。」陸上淵冷著臉撇開他的下巴，起身，叫人進來，「這個人是吳國的郡主，是吳國的姦細，把他關進牢營里去。」

「是！」進來的軍士應了聲，又抽眼看了地上落花似的人，小聲道，「可是將軍，牢營里有很多男俘……」

「這是我的命令！關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