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狼子與狐子
小說: 小九尋夫記 作者:青椒炒洋葱 字數:2382 更新時間:2020-07-26 03:45:27
「吳遠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這是孟九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因為他對吳遠的印象,只是那個在自己門前,總是滿懷愧疚,等著補償自己,滿臉縱容的兄長。
他以為名兒口中那個英雄般的人,是被誇大了的。
孟九一邊給陸上淵清理著胡茬兒,一邊問,一邊分心,刮傷了他好幾下,又拿白色帕子給他擦著血。
「疼麼?」他輕聲問。
「娘子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啊?」
那人答道:「疼。」
孟九的手猛然愣住,再也不敢碰他分毫,正要擱下手裡刀片,卻被他死死攥住手腕,視線交織,孟九望見他眼裡的不舍,心中沒由來大慟,卻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為何要這般看著自己。
不明白他為何什麼都不說。
不明白他心中究竟想什麼。
男人良久,才逼迫自己將心緒收住,說道:「我告訴你吳遠厲害在哪兒,你不許割我了,否則我該疼死了。」
他將自家娘子摟在懷中,讓他坐在膝蓋上,緊緊摟住,將空有一副火熱軀殼,胸膛里卻一絲絲冒氣寒意的身體緊貼著他,如此,才覺著暖和了些。
「你的背好硬啊。」孟九微微動了動身。
那是在抱怨,你又瘦了。
「自然比不得娘子身子軟。」他本想說更多調笑的話,今夜卻總不得勁,沒有那個心思,只要望見懷中之人純稚坦蕩,信任與依戀的眼神,便總有一種即將墜落無邊地獄,萬死不得翻身之感。
便只是低頭,微微一笑,如此安靜抱了一會兒,也沒有再開口,只等帳外也只剩草草腳步聲,星夜寂寥時,再將人打橫抱去榻上,軟枕好好墊在他後背。
自己坐在床邊,捏著他的手心把玩。
「你還記得外頭曾傳言說我戰勝過吳遠一回麼?」
孟九心情也被他今夜這般攪得不好,只是點頭。
「其實那時根本不是我。」
孟九詫異抬頭,望著他,無知又茫然。
他們吳國傳遍了的,吳遠上陣以來,鮮少有真正的敗仗,至多不過是假裝退兵而後半路折回追擊,而與陸國的小王爺對陣那回,確實是退兵班師了。
「我那時人都還在你們吳國,怎麼上得了戰場。」男人說起自己得勝戰績,看著也不是那麼高興,反而連日的疲憊讓他的眼下一片烏青,有些憔悴,可在孟九眼中,那依舊很英俊。
男人緩緩道來:「那年是我的副將,你見過的,那時他還不是軍官,只是奉命裝成是我,騎我的戰馬,穿我的戰袍,與吳遠對了一仗。」
孟九不懂他們軍機大事,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讓副將上,還要假裝成他。
「為了威懾,為了軍心。」他低頭,拇指愛不釋手地摩挲他的掌心,輪流描摹上面三條彎彎的紋路,想到些事,嘴角實在忍不住勾起,「吳遠那時並不認識我,只當我年少體壯,年紀輕輕長得七尺高。他本來並未小覷我,只是沒想到因為副將實在長相正派,不像我這般……」
「狡猾。」孟九插話。
陸上淵失笑,「娘子說的不錯,總之,他沒有想到我會用那麼下三濫的方法陰他,吃了虧,不得不撤兵。」
孟九開始好奇:「你當時不是不在戰場麼?」
「你相公也會未雨綢繆的。」他笑了笑道,「當時正直初冬,陸國的候鳥都朝南飛,我早幾個月便讓人飼養了一大批候鳥,到了要放飛之時,在鳥的飼料里下藥,身上也灑滿了……藥。」
「什麼藥?」
陸上淵伸出一根食指,輕輕點著他的鼻尖,「你相公這麼無恥,還能是什麼藥?」
「……」
「總之千鳥齊飛,我們陸國邊境林子少,有些候鳥不堪那什麼,有些便在半空中,有些占著河邊,總之遮天蔽日,漫無邊際,還污染了水源,他們有些軍士就受到了侵擾,軍妓不夠用有些人還對自己人下手……沒事的人也連水都不敢喝了。」
孟九神情複雜,真的很下三濫。
「大約分批放了三次,其實我們也只夠放那三次,我卻送信跟我的副將說,我們能連著放一個月,叫他去跟吳遠談判……吳遠跟我的副將談崩,到底還是撤退了。」
「但我們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因為即便吳遠退兵,那地方我們自己的軍士也不敢過去了。所以我同副將說,這招僅能自保。」
事實也確實如此,仔細說起來,此戰也該叫做平手。
只不過是因為吳遠先退兵了而已。
難怪老王爺要說他是小狐狸崽子,這招就連孟九聽都覺得一言難盡,簡直胡來。
「那吳遠究竟厲害在哪兒呢?」
男人想了想,故作愁苦,唉聲嘆氣,惹得孟九探過身子,用手替他撫平了眉頭,又見他噘著嘴,便低下頭去,摸著臉親了親他,「你別怕。」
「九兒覺得我怕麼?」
「你怕也不要緊,我會保護你的。」
陸上淵似乎不信,「吳遠那個人,我怎麼說也算是了解了,他不會因為你放棄攻打……」
「不是的。」孟九打斷他,眼中似有淚意,卻只薄薄一層亮著,不曾凝聚。他愛憐極了,摸著男人有些犯涼的臉頰,也心疼極了,「他若是要你的命,你就拉我擋在前面。」
「……他會因此住手麼?」
「我不知道。」孟九道,「至少我們可以一起死,這麼想,你還怕麼。」
陸上淵是不知道的。
那個男人,讓他看見了自己國家將來滿目瘡痍的模樣。
吳遠看上去魯莽,其實心智強大,幾年前那次失利時,吳遠便同自己的副將大吵一架幾乎決裂。因為他的副將當時提出過一個頂好的時機和計劃,若是出擊,便沒有他們放鳥的機會了。
回去之後,陸上淵輾轉在京城裡,也見他們見面就掐,鬧到皇帝面前也不罷休,這回是沒有辦法才再讓他們兩個一起上陣。
果不其然,這回細作回來,也說吳遠同副將又大吵一架幾乎要對方的命,那個副將屢屢被找茬,一氣之下帶著自己的人馬另尋地紮寨去了。
陸上淵故意露出一個防守破綻讓那個副將上鉤,沒想到那個沉不住氣的居然還讓吳遠派兵來說要將他一網打盡,他便趁勢分撥出一小隊讓人在陣後造浩蕩之勢。
「吳遠果然又派了一萬兵力來圍剿,可惜那裡我只留了三成兵力,等他們一舉兵,我便帶著人直搗吳遠的主寨。」說道此處他不住冷笑,笑過之後卻又只能自嘆弗如,「可我帶著人奔襲過去,正正中了吳遠的計,不僅給人團團圍住,且他留下的兵馬,遠比我帶去的多,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麼……」
意味著,他遠比自己想得遠,遠得多,且他一場戲能演那麼久,久到幾乎住在京城的細作都以為他們內部相爭,軍心必然不穩。
他再度望著自己茫然的娘子,正要解釋得更明白一些,只不過那要將自己的無能再度剖開,他有些,不能自視。
「我知道。」孟九道,「你頭前說過了,他很厲害……」
「可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