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這個日子，孟九是一直記得的，饒是他發熱發了一整日，嘴裡還念念叨叨地要出去。

他們兩個住的牢營沒有人看守，但是柵欄外圍卻有很多守軍，所以他們逃也逃不出去，也沒有這個念頭。

只是今夜他無論如何要出去。

他的衣裳還是髒兮兮的，滿是一股幹涸體液的味道，幸好現下天涼，只有他自己聞得見。

「你還找他幹什麼！」錢玉名氣得大叫，「你忘了他把你從昨晚折磨到天亮，把你晾著就走，你現在又要找上門去……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我有，是他有，他中了毒的。」

錢玉名簡直要被他的沒出息氣死！

「名兒，就算吳遠這麼對你，他若中了毒，你會不管麼？」

「我才不管他！從今往後我跟他再無瓜葛！」

孟九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不得原先對著她時那般滿足，透著一股空洞，和身傷過後的疲憊，他實在是，打不起多大的精神。

錢玉名收了聲，知道他開始有些傷心了，完全不是剛進來那樣，還笑嘻嘻的。

她是看著孟九怎麼不遠千里找到這兒，找到他的心上人，他們是多麼好過的，她自己羨慕的眼神，到現在都忘不了。

只是男人大都一樣，尤其是想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男人，總把他們當成是附屬品，是用來消遣的，是權利的棋子，是工具，算不得什麼，該舍時毫不猶豫便能捨棄，也不會用真心對待。

孟九卻不甚贊同，拉開了營帳，站在門口動也不動，叫料峭的寒風一陣陣席捲進來。

「他真心待我的，我知道……」他只覺得喉中一哽，有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在心口撫弄許久，才道，「只是他現在……待不起了。」

「名兒，他對我實在是太好了，好到在前日之前，他都沒有真吼過我一句，他給我的，都是我做夢都沒敢想的日子，我都習慣了，所以現在才會怪他。」

「他把我寵壞了，所以我現在要去找他的麻煩。」

錢玉名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一時之間，又不知該不該羨慕他們。

她站了起來，緩緩拍了拍自己裙上的土，望著門邊的孟九，似乎風一吹就要倒下了。

良久，才道：「我扶你去吧。」

破天荒，這一路有人看見了他們，卻沒有人找上來，就好似被吩咐好了一般。

錢玉名扶著他，孟九帶錯了好幾個方向，他們慢吞吞的，用了半個時辰才找到將軍的營帳。

裡頭燈火通明，白色簾帳上，映出兩個人的黑影。

交纏著的身影，與清晰躍入他們耳中的男歡女愛的呻吟。

至少那人的聲音，孟九是認得的。

他猛地頓住了腳步，踩著炬火在北風吹刮下，如鬼魅般扭動的陰影，他似乎被腳底的鬼上了身，睜圓了眼，渾身僵直，再無法往前一步。

半個時辰前他同名兒所說的話，似乎都成了笑話，成了打在自己臉上的耳光。

「九兒，咱們回去吧……」錢玉名真替他不值。

孟九想搖頭，卻發現他連脖子都動不了了，口裡幹巴巴的，喉嚨似火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也不走，也不動，便這般看著，看著他說那些在榻上只與自己說的話，看著裡頭那兩個肆意翻滾的身影，看著他做自己最不想看見的事，看著他那麼狠心地，想盡辦法地，一定要刺穿自己的心臟，捅得鮮血淋漓才算夠。

月上梢頭，又隱沒在雲里，一切都靜得可怕。

他聽著聽著，便什麼都聽不見了，連錢玉名在他耳邊喊的話都聽不清。

「名兒……」

錢玉名終於聽到他說話，鬆了口氣，「我們回去吧，我想辦法讓他們找藥來。」

「如果你要從吳遠那裡逃走……」

「什麼？」

「記得帶上我。」

他們挪著步子，逆著風，回了那個空無一物的牢營，孟九回去，一眼撞見，裡面已經有了藥，有了褥子……軍營中最常見的陶碗，沒有花紋，還是泥黃色的，裡頭盛著漆黑的藥，冒著及不可見的白霧。

那藥竟還是熱的。

他到底不忍心……他該有多痛苦……他們為什麼會這樣……

他膝蓋一軟，跪在了那薄薄一層被褥上，膝蓋砸得悶疼，承受不住般蜷起身子，伏在上面慟哭。

如果他再不死心，是不是會讓他們都不好過？

可是他面對那一碗藥，要怎麼死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