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安樂:苦尋
小說: 毒瘤 作者:尹青 字數:2287 更新時間:2020-08-01 16:32:57
成安樂和宋延東險些在車後座打起來。
才被空調烘幹的半截袖又為汗水打濕,宋延東扯著脖子斥責安樂不可理喻,說他還是個二十八歲的大小孩兒,聽風就是雨。
二人要去的目的地不同又爭不出個結果,司機已在立交橋上繞了兩圈,從後視鏡看兩張憤怒的臉,卻沒勸和的意思。正午沒多少客人,能接一車算一車,計價表歡快跳動著,也許再繞一圈,能繞出碗面錢來。
至少在外人眼中,年少有為的成安樂金錢朋友美人樣樣不缺。
整天往病房跑的宋延東都早已記不得趙謙的長相,他不相信成安樂會在人群中認出這位毫無存在感的小助理。然而事實是,成安樂不但記得,甚至還能清楚指出趙謙臉上長了幾顆痣。
不該怪宋延東看不慣安樂過激的反應,八年前趙謙在他人生里掀起多少驚濤駭浪,只有成安樂自個兒心裡明白。
記錄隱秘心事的日記本被他在那次荒誕的跳樓鬧劇上演之前焚燒成灰,殘渣倒在門口的紅塑料垃圾桶里,和當日上午吃剩的蘋果核一起被巡樓的小護士收走了。
所以他苦尋趙謙的八年時光才會被宋延東輕易壓縮成寥寥幾月,而且他找趙謙的事聽上去像句玩笑話,比聽完情歌的大學生沒頭沒腦的夜來非好不到哪兒去。
成安樂關掉看了一半的最新章節,不再同宋延東扯皮,並列明三個選項讓對方選。
一是去醫院堵無辜小張的路,問出趙謙的下落;二是在可憐小張的家門口等,問出趙謙的住址;三是打電話叫卑微小張出來吃飯,問出趙謙的地址。
宋延東聽著安樂義不正辭不嚴的霸道話語,怪聲怪氣說:「敢情不管咋,您老人家都非得問出人家趙謙在哪兒唄?」
安樂點著頭目露讚許,以為總算和延東講通了話,結果卻又聽到對方的質疑聲:
「為啥啊,你倆這非親非故的,沒啥淵源吧?」
涌到嘴邊兒的愛呼之欲出,安樂輕咳幾聲,強壓下心內躁動,妄想用單薄的話糊弄過去,他說:「你別問了。」
這話倒讓八卦的宋延東挖出些蛛絲馬跡,急忙順著話頭往下又問:「為啥不能問?有本事你自己找小張去!」
再次點開電子書界面的成安樂轉頭望向故意激他的宋延東,當機立斷沖駕駛座上吃瓜多時的司機報了某家精神病院的名字。
既然中間人都已開口,他也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去堵正主的路了。
威脅不成反被威脅的宋延東一秒癟了皮,向司機再次報了酒店名,不情不願掏出手機,撥通了張少傑的電話。
張少傑與趙謙同為成安樂的主治醫師助理。宋延東是個粗人,和文藝氣濃的趙謙相處不到一塊兒,反倒和吃肉喝酒的張少傑交情深厚。
「喂,少傑。今兒個能出來吃個飯不?」宋延東邊抹汗邊說,思來想去還是成安樂當面問張少傑比較合適。事後要是怪罪他,他就說他不知道成律師出哪張牌,張少傑肯定也拿他沒轍兒。
舉著電話的手被身旁成安樂直勾勾的眼盯得發顫,宋延東打著馬虎眼兒,繼續說:「哦,就……成大律師回來了,想敘敘舊。」
「行,晚上見。」聽見對面肯定的答覆,延東舒了口氣,順帶沖安樂比了個OK的手勢。
這話也讓隨時準備報醫院名稱的成安樂鬆了口氣,回了句感謝,低頭再次鑽進電子書中。
豆大的字整齊排列在熒幕上,宋延東湊近瞅了幾眼,是本第一人稱的小說。
安樂每次生氣,有至少一個小時的無聲期,算是當年治療留下的後遺症。空出段時間冷靜,有助於約束他躁動的四肢。熱心腸的宋延東打算主動發起攻勢,人為幫安樂轉移注意力。
「你在看啥?」
停留在文字間的視線調轉到舔著臉搖尾巴的宋延東身上,成安樂靠窗挪了挪,遠離貼上來的人體火爐,說是本網路小說。
宋延東翻著白眼低罵了句廢話,瞧著安樂冰冷的臉又趕忙改了語調,鍥而不捨地追問道:「講的啥啊,你之前不是最討厭看網路小說麼,咋現在換口味兒了?」
「一個人跳樓,結果被另一個人接住了,沒死成,他和接他的那個人都受了傷。」成安樂無視延東後半句問話,一句話概括書中的內容。
不用看也知道是從歷經絕望到重獲希望的故事,不看青春文學的宋延東撇撇嘴,不予置評。
未聽到回話的成安樂接著自顧自地說:「然後他們一起被送進了ICU,醒來之後跳樓的那個人失憶了,目前就講到這兒。」
「聽起來是個賊狗血的故事。」宋延東接過司機遞來的付款二維碼,示意安樂先下車。
成律師這幾年的確攢了些錢,但小金庫規模肯定比不上腰纏萬貫的宋公子。好在宋延東粗中有細,幫他定了家中檔酒店,省下的錢夠吃幾頓好的。
二人在酒店呆到下午六點,期間看了兩部文藝電影。
宋延東在第一部演到四十分鐘時便沉沉睡去,醒來望見整頓一新的成安樂站在門口的鏡子前練習微笑。
「小張又不是不認識你,練啥勁兒啊。」延東撓了撓亂糟糟的雞窩頭,嘟囔道。
善意的笑容瞬時垮台,成安樂揉著僵硬的臉,嘆了口氣。
雖然老宋說的有道理,但安樂還是在晚上七點進燒菜館兒前一秒帶上笑容面具。儘可能表現出自己的友善,也算是種進步。
然而,他費盡心力擠出的友善並未持續太久。落座不到半小時,成安樂拿起桌上的啤酒瓶便要招呼張少傑嚴肅的臉,只因小張醫師當場拒絕給他趙謙的聯繫方式。
剛叼了根兒青菜在嘴裡嚼的宋延東見這架勢,氣急敗壞地猛拍自個兒大腦門子,嘴上說早該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與宋延東無可奈何反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張少傑寂靜如死水的臉。見多識廣的張醫師對眼下的場面見怪不怪,拉住宋延東不安分的手的同時,語調柔和地命令成安樂深呼吸,放下手中的玻璃瓶。
安樂喘著粗氣,猛灌幾大口酒,質問張少傑為何如此折磨他,難道要他死在他面前才肯善罷甘休。
眼見著勸說未果,張少傑也不惱怒也不焦急,只是眸中失望難掩,說:「看來你還沒長大。」
簡單的話飄入耳內,成安樂像是聽到詭異笛聲的眼鏡蛇,默聲放下手中的酒瓶,乖乖坐回位子上。
下一秒,積攢八年的心思竟在嘈雜混亂的環境中脫口而出,安樂死盯著張少傑溫和的眼睛。他說他愛趙謙愛到死,趙謙是他悲慘人生中偶然升起的太陽,求求張醫師,不要讓長達八年的黑暗再持續下去。
他在這漆黑中已經快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