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夜好眠的白嘉景不是被刺眼的陽光喚醒的，而是被臉上粘膩的觸感逼得睜開眼。

昨夜在誰衝鋒陷陣這件事上和林毅爭論了小半個鐘頭，最終以林毅戰術性洗澡作結。

之後二人直挺挺躺在黑暗中，白嘉景硬憋出的指甲蓋兒大小的慾望逐漸為睡意淹沒，枕邊沖完冷水澡的林毅，似乎也偃旗息鼓，沒再有翻身壓來的意思。

林毅雙臂越過頭頂，手枕在腦後，悶悶不樂地說他不強求白嘉景立刻接受身份的轉換，並慷慨地給他無限期的適應時間。

聽了林總體貼過頭的話，嘉景堅定了還完錢就立刻和這棟空洞的豪華大宅子說再見的念頭。恍惚間他竟然覺得身下的硬板床成了砧板，而他就是那條任林毅宰割的魚。

起初被金錢砸昏了頭的嘉景逐漸清醒。雖說他也懂因勢利導成人達己的道理，但躬行一番，顯然他不是為五斗米折腰的料兒。

說白了，他白嘉景不想被壓。

雙眼酸澀的白嘉景疲憊睜開眼，毛絨絨的狗頭正蹭在他脖子上。不是林毅的頭，而是條真正的「萌」犬。

白臉黃毛的柴犬伸著粉色長舌頭，側頭憨傻地盯著他。林毅的狗也很有林毅特色，白嘉景才發現，原來林毅還可以是個形容詞。

天生帶著可愛抗體的白嘉景不為所動，一把揪起裝傻賣獃的林包子，把它扔下了床。

林包子是這憨狗的名字。林毅進門時叫了它，順帶問它是否完成了jiao床任務。

昨晚的尷尬把白嘉景染成了黃嘉景。只要是林毅說的話，嘉景都下意識覺得有問題。反覆咀嚼消化林毅的話，他滿腦子只剩那什麼床，耳根燒得通紅。

林毅不當個斯文敗類，真是可惜了這張惹禍的嘴。

才被丟下床的包子叫了兩聲，似乎在抱怨白嘉景的暴力行為，一頭扎進主人懷中，甘願獻身作工具狗，把才從白嘉景嘴上舔來的吻，又親到林毅臉上。

「你從哪兒搞來只狗？」白嘉景嫌棄地抹了把臉上的口水，支起身子，看向裝扮齊整的林毅，他和他的狗看起來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林毅聞聲放下狗，回答道：「包子一直都在，我弟弟出國沒法照顧它，就留給我了。昨天晚上沒動靜應該是睡著了。」

還有個弟弟？白嘉景略微驚訝，他從未聽說過林氏集團還有個小少爺。看林毅彆扭的樣子，好像也不想解釋太多，下一句便換了話題，問他今天要去哪裡。

對於父親離世這件事，白嘉景也還在適應期中。俊臉上陡然變化的神色無聲告知林毅，他說錯了話。

「去看看我爸。你忙你的就行，有梓欣姐陪我去。」

晨光闖入室內，在嘉景面上鋪一層淺淡的光亮，他像是從油畫中走出的折翼天使。

林毅愣在原地，若叫他鑿出個維納斯雕像，他一定會將那份殘缺刻在美人的腿上。

他好愛他，尤其是白嘉景微低下頭，盯著那條看似多餘的腿若有所思時，林毅恨不得將滿溢出胸腔的愛意毫無保留地傾倒在他身上。但嘉景會因此受傷，所以他得拴住心內的猛獸，這樣才能迎來獨屬於他們二人的春天。

不，他要成為白嘉景的春天。給他玫瑰，給他甘泉，給他萬物生長，蠱惑他忘記寒冬的苦。

即使林毅萬般想做白嘉景身上的蒼耳，他還是說：「行，我讓人送你去，有事隨時電話聯繫。」

至少現在，還不能剝奪小白的冬天。

先前並未仔細觀察林毅，白嘉景只是覺得林總火熱的眼神中溶著過濃的愛意。如今多瞧幾眼，竟瞧出詭異的陰森。

嘉景躲掉林毅無休止的視線侵擾，草草咬了幾口麵包，拄著拐出了門。他可不想再享受林總的公主抱，自己拄拐豐衣足食，說走咱就走。

葉梓欣看到身殘志堅的白嘉景，已是兩小時之後的事。工作日來陵園的人不多，她只撞見個神頭鬼臉舉著相機亂拍的年輕男人。雖然知道對方肯定是來採風而不是惡搞的攝影師，她還是想幾步上去把他昂貴的鏡頭摳下來。

剛進園的白嘉景顯然也看不慣身著黑色帽衫的男人，不滿地自言自語道：「來墓園拍個啥勁兒啊。」

碩大的鏡頭像是巨型眼睛，掃過臨近的幾座墳，隨後轉向同時蹙眉的白嘉景和葉梓欣。

葉梓欣伸手擋住她和嘉景的臉，而後小聲說：「沒事兒幹唄。」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男人驀地放下鏡頭，向兩人走來，出口的話帶著拘謹：

「對不起，兩位在鏡頭裡實在是太美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話說得高明，葉梓欣轉怒為笑，不好意思撥了撥額前的碎發，商業互吹道：「那是因為拍照片的人好看。」

白嘉景在旁不語，無語看向瞬間倒戈的葉梓欣，又對來人開口隨意說了句沒事兒。抬眼對上盛滿笑意的臉，嘉景從那雙明媚的眼上移不開視線。

「白嘉景，白先生？」男人先開了口，喚回嘉景逃逸的思緒。

白嘉景並不稀奇對方認得他，好歹他也是風雲一時的人物。

骨子裡早已融入機警的葉梓欣職業病當即發作，拽著白嘉景的衣角便要走，嘴裡還說了句「你認錯人了」。

眼見著一瘸一拐的身影走遠，男人追上幾步，輕拍白嘉景的肩，氣息有些不穩，焦急地說：「我們見過的。」

被叫住的人果然頓住步子，疑惑回頭。白嘉景端詳半晌，確定面前這張布滿陽光的面容並未躲藏在他記憶儲藏盒的犄角旮旯，遲疑開口問：

「你是？」

男人依舊保持著友好的笑容，眼中彷彿放著揉碎了的太陽。白嘉景在心內暗罵自個兒給這雙純粹的眼睛裡添了一絲失望。

「我以為你記得我。不過我這麼普通，白先生記不住也正常。」

白嘉景望著眼前如何都劃分不到普通門類的人，開口扯謊道：「我有點兒近視，看不太清人。」

善意的謊言總是立竿見影，男人捏著相機的手鬆開，笑著表示理解，伸手遞來名片，說：「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的。」

白嘉景接過精巧的小卡片，回笑著，後知後覺對方看向他，清冽如雪山融水的眼神。一定是上天垂憐看顧，才給這人純真又猛烈的目光。

他喜歡這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暗含著與林毅完全不同的滾燙。

林毅看他，看的是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以至於他甚至不敢做出凡人皆有的粗俗舉動。偶然一瞥，才給他人間煙火的溫度。他是盛裝慾望的花瓶，等著林毅為他繪上繁複艷麗的花紋。

而面前這人看他，彷彿在看羞於綻放的曇花。欣賞他，卻不為那難得一見的花而欣賞他。等候他，給他陽光雨露，卻毫無採擷之意。

白嘉景倉皇別開眼，低頭看手裡樸素的名片，公正的宋體印著兩個字——

米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