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兩點多下班回來，在房間里接了一個電話，我聽到他哭。因為叔叔突發急病被送進醫院，他壓力大到只能半夜悄悄地哭。我一直覺得我這個學弟是個冷漠的鐵人，他可以連續加班幾個月，每天過了十二點才回來。他項目完成以後，出去聚餐喝酒喝到半夜，手機列表翻下來只能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他。那時候我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的同學出國的出國，升學的升學，偏偏他沒得選，只能工作。我沒有想怪誰，我只是覺得他可憐。我心疼他。」

「阿姨，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他才知道，一個外地人要在大城市紮根有多難，他說他喜歡杭州，所以想留下來，所以一直努力工作，我好多次都懷疑他哪天猝死了，他同事會打電話讓我去給他收屍。」

「開始我只是忍不住想去關心他，想為他做點什麼，讓他輕鬆一點，讓他看到工作以外，生活也可以很快樂。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喜歡上他了。」

「他趁我不在家偷偷煮螺螄粉，我回來以為下水道炸了；當個程式員居然不會修電腦，同事的貓生了小貓崽，帶回來自己沒有時間照顧都是我在養，現在貓黏我比他多多了。」

「他工資很高，付房租特別爽快，可我說實話，我不缺錢。我家裡，還算富裕。一八年的時候，他房子裝修好，我說讓他搬過去住，他怎麼都不肯搬，寧願交房租也想住在我那裡。我當時還不知道為什麼，他說住得舒服，我也當真了。後來聽他說我才知道，那個時候他已經喜歡上我。」

「我很遲鈍，過了一年多才發現自己也喜歡他。我說這麼多，好像一直沒說到點上，阿姨，我很愛他，本來這些話我可以不說的。但是小胡他今天早上回去的時候，突然叫我不要拋棄他，我猜你們可能說了一些讓他很為難的話，以致於他覺得我會拋棄他。」

「但是，我不會的。」這句話說完，我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我再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空氣凝滯住了。

許久，「你說出這種話，是覺得在他心裡你比我這個媽還重要嗎？」

「阿姨別生氣，這種比較沒意義，真要選他肯定會選你的，你是他媽媽。如果你到最後還是堅持要我們分開，也許我們還是會分開的。」

「你怎麼又……」胡媽媽的表情有些驚愕，詫異於我為什麼又順著她的話說。

我不是沒想過分開這種情況，在告白之前我想的東西簡直可以出一本書。

「我捨不得他眾叛親離，畢竟他是我喜歡的人，我要為他考慮。他這麼努力工作賺錢，孝敬爸媽，照顧弟弟，變成一個人人稱讚的孝子，社會精英。可我還是心疼他，做得再好有什麼用，他連喜歡一個人都得不到家人的理解。」

「我家裡人很喜歡胡澤，我爸媽現在對他比對我都好。阿姨，他是你引以為傲的兒子，我都心疼他，你捨得他往後的日子都過得不開心嗎？」

那些理由我早就會背了，後繼無人，社會少數，變態，精神病，可，從來如此，它就是對的嗎？

就要我們去遵照執行，成為大多數嗎？

我曾經在心裡問過自己跟胡澤分開後，會不會喜歡上別人。

其實，不太會了。

我花了很長時間跟他相處，明確自己的心意，坦誠布公地把他介紹給家裡，我們擁抱，上床，做ai，交心，我要花多少時間來忘記已經融進我生命的他？

我不知道。

那可能會是一段比我的生命更漫長的時間。

胡媽媽沉默了，眼神里滿是思索。我不知道她會想些什麼，做出什麼判斷，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如果接下來跟胡澤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我也認了。

我終究捨不得他背棄自己的家人，他走到現在，有太多艱難，我看在眼裡，也疼在心裡。

我虛掩上門離開，客廳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是能感覺到整個屋子散發出不歡迎我的氣息，我走了出去。換個地方透透氣吧，胸口憋得慌。

我想往當初泡的冷泉走，可又記不住路，就隨便挑了條小路，信步走下去。

漫無目的地走，走到不想走了再停下來，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可又不知道還要怎麼努力。

說不難過就太假了。

路過一條小溪，是從山上流下的水，很清澈，我蹲下來，掬起一捧，往臉上一潑。

然後捂住眼睛。

路女士從小教育我，男兒有淚不輕彈，嗯，都是水，跟我沒關係。

歇了一陣，我從小木橋上走過，看到了一片百香果田，吃過這東西但確實不知道怎麼長的，偷偷摘兩個嘗嘗。

只是，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我的手機已經不在身上，掉在了小溪邊。

嗯，說來有些狗血，為了找到我，胡澤大概發動了村裡十幾個年輕人還有孩子，後來他跟我說在小溪邊撿到我手機的時候，心都涼了。

大概他以為我跳溪了？腦洞要不要這麼大。

總之，我偷偷進人家地里摘百香果這件事，後來傳得整個村都知道了，連累胡澤花了好幾百大洋發紅包。最後種百香果那家人直接送了一筐過來，指明要給我。

「你不會以為我一氣之下投水自盡了吧？」

小胡搖搖頭，「我怕你亂走迷路，我會找不到你。」

快走到他家的時候，我站住了，推推他，「你開車送我回酒店吧。」

「外賣油重，你留下來吃。」

「算了吧，尷不尷尬，大不了你送我到縣城，我自己找家飯店吃。」我實在沒勇氣再踏進他家的門，萬一被轟出來，我老臉還要不要了。

他沉默了一陣，「好吧。」

一路上，小胡也沒問我跟他媽媽說了什麼，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找了家飯店吃飯。

他堅持要留下來陪我吃，我也沒辦法。

「趙路，你跟我媽說的話，其實我都聽到了。」

嗯？他剛剛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