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塔大概並沒有留存之前的記憶，整個人都被這幻境幹擾。她看著底下喬煙柳這一身狼藉，和押解他的侍衛，揮了揮手。

那侍衛便放開了他，恭敬的行了個禮，而後便離開了。

雪塔從高台上慢慢下來，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帶著好奇，帶著憐憫。

她比喬煙柳矮上許多，站到他面前的時候，顯得格外嬌小。

「見過公主。」喬煙柳彎腰行禮。

「你……怎麼弄成這幅模樣？」她湊上來，看著喬煙柳紅腫的臉，和他身上還沒幹透的衣服，又一招手，便有幾個侍女走了過來。

「去替她備身幹爽衣服，再去煮幾個雞蛋來。」

「是。」侍女們應下，有條不紊去準備她要的東西。

雪塔則是在這個空隙，引著喬煙柳往屋裡走：「你叫什麼？是樂坊司的人？」

喬煙柳靜了兩秒，還是回答了：「我叫喬煙柳，本來……現在是樂坊司的人。」

雪塔滿臉都寫著憐憫。

喬煙柳也懶得去管她到底想到了些什麼，只是暗自琢磨這要怎麼把她弄醒。

心之牢籠是執念所化，換句話說，這裡發生的事，就是雪塔的執念所在，很多人終其一生都解不開別人認為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這就是崑崙鏡心之牢籠無法逃脫的原因。

其實往簡單了說，這就是個幻境，只要自己能明白過來，那就自然能逃出去，但很多時候，哪怕明白這是個幻境，還是寧願自欺欺人。

想到這，喬煙柳又開始發愁，他當初怎麼就沒好好學學破幻呢？

雪塔帶著他進屋，給他倒了杯水，又抬手捧著他臉，看上面的巴掌印，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問他：「這是誰打的？」

喬煙柳看著她，直到看得她露出來一臉不解的表情，才輕輕挑了下唇角：「知道了又能如何，您也犯不著為我去得罪她們。」

「她們？」雪塔怔了一下，又自嘲笑笑，「也是。」

「謝過公主的茶。」喬煙柳把她捏在自己臉上的手拿下，起身欲走，但是毫不意外的被她又拽住了。

「雖然我無法替你討個公道，但是可以保護你！」雪塔說得很堅定。

喬煙柳笑了一下：「你連我為什麼被打都不知道不是嗎？」

雪塔靜了兩秒，輕嘆一聲：「我能猜出來，大抵是怕你這張臉誘惑到哥哥吧……」

喬煙柳愣了愣，哥哥？這個幻境有點意思。

她話都說成這樣了，喬煙柳當然也不會堅持，半推半就的又坐了回來，正巧，那些侍女拿來了衣服和煮好的雞蛋。

雪塔挑了一個，敲破剝開，拿著尚且溫熱的蛋白往他臉上的指痕滾動。

有點疼，還有些癢。

喬煙柳垂眸看著小心翼翼又很專註的雪塔，忽然有點想笑。

哪怕把自己想成公主，也還是習慣了這般去伺候人嗎？

喬煙柳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把她驚了一下。

「怎麼了嗎？弄疼你了？」雪塔眨眨眼，茫然而無措。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喬煙柳問。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雪塔露出來一抹怯意。

喬煙柳鬆了手，轉頭去把她手裡那顆已經涼了的蛋咬著吃了。

「去洗洗換身衣裳吧。」雪塔的指尖被他的嘴唇碰到，彷如觸碰到烈火一般，急急的就縮了回去，末了她又覺得有些尷尬，便開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

喬煙柳並沒有推遲，在侍女的引路下去隔間洗澡。

他瞥了眼半透明的屏風，和屏風後面若隱若現的雪塔身影，不由得笑了一聲。

沒經過里皇室生活的人，根本想像不到宮閣的豪華吧。他在崑崙山上的住所都比她這個「公主的住所」要豪華不少。

想來也是，她一個生在青樓長在青樓的人，能見過什麼豪華的東西。能想像成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喬煙柳踏進浴桶，把自己埋在溫熱的水裡。看來一時半會沒有那麼容易破開這個幻境。

他泡了一會兒，在水溫變涼之後，就起身換上了雪塔準備的衣服，出來的時候，她卻不見了，只留下個臉色不太好的侍女。

喬煙柳跟她行禮，她卻哼了一聲，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隨我來，我送你回樂坊司。」

喬煙柳挑了下眉，卻沒有多說什麼，只跟著她安靜的離開，回到了所謂的樂坊司。

他本來以為樂坊司還有什麼磨難等著他，結果回去之後卻被一群姑娘圍著問這問那，都在擔心他有沒有出事。

一下子都被她們問暈了。但喬煙柳也感受到了溫情，想來在藏花樓，那些姑娘都很寵愛雪塔吧。

沒在樂坊司過兩天安生日子，喬煙柳就又被人點走。來領人的是個高傲冷艷的大丫鬟，進門直接點名要喬煙柳，然後連帶他的身契一起拿走了，還丟給他一包衣服，說是公主的命令，以後他就是公主身邊的一等丫鬟。

喬煙柳：「……」她解決問題的辦法還真的是簡單粗暴啊。

但無疑這非常有效。公主身邊動物一等丫鬟，等於說整個後宮都可以橫著走，只要不是和那些個後宮娘娘正面對上，誰也不敢動他。

這個來領他的就是之前的一等丫鬟，喬煙柳頂替了她的位置之後，她就被調到別處去了。

從她一路上陰霾的臉色來看，這次調任對她打擊挺大的。但喬煙柳也確實不是個喜歡憐憫他人的個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他管不過來。

所以說「神愛世人」這句話，說的其實不是神憐憫個人，而是神在憐憫這個世界。

他可能不會在乎一個人渴死在路邊，卻絕對會為幹旱的村落偷偷施下一場雨。

喬煙柳又不期然的想到饕餮出逃的事，頓時覺得自己要愁禿了。

這才一塊碎片，就這麼難折騰，後面還有一整面鏡子的碎片，怕不是要折騰死他吧？

而且，就算鏡子修復了，他要怎麼樣才能打贏並且把饕餮封印回崑崙鏡啊？

他要不還是現在回去找崑崙仙君請罪吧？還能死得輕鬆點。

不對，崑崙仙君現在回沒回去崑崙都不知道。要不他去找西王母的轉世吧？

……有個鬼用，西王母都轉世成人類，指不定連他都對付不了，還怎麼去對付饕餮。

而且據說西王母並不像人間傳說的和藹可親，她要知道她最愛的鏡子因為自己碎掉了，怕不是直接把自己打死算了。

喬煙柳越想越頭禿，連到了地方都沒反應，直到撞到了人，才猛然驚醒。

他面前的人還高他一點，長得非常俊俏，一雙含笑的眼眸猶如陽光下的春湖。

再一看，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跪倒了一片，而雪塔正站在這個男人背後，一臉無奈和驚恐。

……這位大概就是皇帝陛下了吧。

喬煙柳反應非常迅速，他順勢倒進了這個男人的懷裡，扒著他的衣領，「哎呀」了一聲。

男人把他從懷裡扶起，抬手捏著他臉打量了一下，發出聲意義不明的笑聲：「倒真是長得驚為天人。」

喬煙柳忍住沒翻他白眼，心說我本來就是仙君。

「雪兒既把你要來，你便好好服侍她。」男人的語調有些意味不明，但喬煙柳卻立刻反應了過來，面前這個人，知道他是男的。

是幻境本身就是這麼設定的，還是這個男人也是「誤入」的？

怎麼會？當時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他都是千鈞一髮才把卷霜雪丟出去，怎麼可能還有其他人會誤入進來？

難道崑崙鏡的幻境已經強到如此地步了嗎？

雪塔看著哥哥的動作，抬手扶額，心說完了，好不容易把人求出樂坊司，這馬上又要被封妃了。

結果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鬆開了喬煙柳，讓雪塔有些驚訝。

男人又從身上解下一塊玉佩遞給喬煙柳，似笑非笑對他道：「這是朕予你的信物，執此玉墜，位同公主。」

喬煙柳頓時覺得遞過來的這塊玉佩格外燙手，但是他又不敢不接，只好強顏歡笑的接過玉佩道謝。

然後目送他離開。好似他露臉的原因就是為了給他這塊價值不菲的玉佩。

「這下就沒人能欺負你啦。」等所有人都走完之後，雪塔悄悄的靠過來，小心翼翼的牽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

喬煙柳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什麼。也沒有管雪塔牽過來的小手。

在公主身邊待著其實很輕鬆，大事自有專門負責的嬤嬤管，小事也有底下一堆人做。他的任務最多就是服侍好雪塔，陪她玩，看好她。

這種日子安逸得甚至有些無聊。

但他也沒辦法去改變什麼，畢竟這些時日他各種暗示都用了，雪塔始終沒有懷疑自己所處的是個幻境。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一個下午，一場大雨把喬煙柳和雪塔淋了個透心涼。雪塔硬拉著他去用皇帝用的溫泉池子，拖著他下水，然後發現了他是個男人。

雪塔的表情可謂極其精彩，但喬煙柳並不想去多說什麼，把自己埋在溫泉水裡，閉著眼幽幽嘆了一聲：

「我早說了，我和你不一樣，你偏偏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