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靖城用鑰匙打開了紀北辰的房門，長久沒有人居住的密閉房子里飄出一股霉味。一室一廳的房子，空間雖小傢具卻齊全，大到衣櫃小到窗簾，都有精挑細選的痕跡。客廳的桌子上還擺著幾包沒有吃完的零食，地下丟棄著幾張旺旺仙貝的包裝紙，應該是紀南溪他們最近過來住的時候留下的。

沈瀾拉開窗簾，從窗口眺望著從晨光中的街景，店鋪林立的街道上正慢慢蘇醒過來，開始熙熙攘攘的一天。"兩年前這房子貴嗎？"

羅靖城立刻明白了沈瀾的用意，"這裡地段比較偏，兩年前配套設施也不完善，但那時候房地產經濟已經起步，房子說不上貴，但對於一個一清二白的外地人要攢夠首付，還是有些困難的。"

"所以做有錢人的司機是一份很賺錢的職業？"

沈瀾放下窗簾，小心翼翼的在布滿灰塵的房間里兩個人漫無目的的在房間里搜尋著。

"你懷疑他的錢來歷不明？"

"如果他真的是完全清白的，為什麼要突然認罪？除非他受到威脅，或者自己也有不可告人之處。"

"也許我們應該提審一下紀北辰了。"

"你之前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羅靖城說，"對。對於一個將死之人 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給他希望，再將其剝奪。在我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我不想去見他不想給他無望的希望。"

客廳的牆上掛著幾副水彩畫，畫的是山水風景，山野人家迷煙繚繞，頗有意境，畫的右下角署名有紀北辰也有紀南溪，看得出來兄弟兩人確實有些美術才華。靠牆的一個櫃子上擺著些石膏雕像， 有動物也有人物，一套迷你十二生肖做得頗具神韻，栩栩如生。

羅靖城走到窗邊給姚紀遠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去聯繫相關部門，申請跟紀南溪見面。 沈瀾對這些石膏雕像很感興趣，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拿起一個女子的雕像，對羅靖城道，"有沒有感覺很面熟？"

羅靖城這些年抓捕罪犯練就了一套捕捉人物面部特徵的好本領，對於那些跟他打交道的罪犯基本上過目不忘，他瞄了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蘇茵嗎？"

這樣的雕像還不止一座，它們服裝各異，神態不同，但那細緻入微的面部刻畫無不顯示著紀北辰對於蘇茵的愛意。

羅靖城感慨道，"一個鄉下來城裡打工的窮小子，深深愛慕著漂亮的富家大小姐，真是很多愛情故事的套路，而且這種故事多半以悲劇結局收場。原本以為這種故事都是編輯的胡編亂造，然而事實證明藝術來源於現實。"

"愛慕自己認為美好的東西是人類的本能並沒有什麼錯。"沈瀾審視著那一排雕像，對羅靖城說，"所以蘇茵原本是長發？"

羅靖城仔細想了想，說，"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當年蘇報案之後我帶人入住蘇家，翻過他們家的相冊，她之前的確是長發。這很重要嗎？"

"目前還不知道。"沈瀾拿起那雕像，發現在雕像的底部都刻有一個日期，這些雕像製作時間橫跨兩年多，蘇茵的髮型和頭髮長短都有所變化，有披肩直發，也有及腰波浪，造型講究而時尚，似乎每一座雕像都是根據真人造製作的，神態逼真，但卻沒有一張是那種普通的短髮造型。"一個長期留著長發而且造型精緻的女孩為什麼要突然剪一個普通的短髮？"

羅靖城立馬會意，"喂喂，你不是懷疑蘇茵也有問題吧？她是受害人，最好不要輕易懷疑受害人，否則會被家屬罵死，經驗之談。"

沈瀾同情的一笑，"看來你沒少被罵。"

"那是。誰讓我是隊長呢。"

"你知道石膏像怎麼做嗎？"

"好像用石膏粉調和之後注入模具做成的。你問這個幹嘛？"羅靖城發現這位法醫的思路總是異於常人。

"我只是有點好奇。" 沈瀾忽然從包里拿出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翻了翻說，" 2月5號在伴月橋橋頭髮現的白色物質經鑒定為石膏粉。"

羅靖城急忙湊過去，筆記本上是他熟悉的筆跡，"這不是小武家雪櫃上的筆記本嗎？"

"對。昨天拿回家翻了翻。"

昨天晚上從醫院回到家都已經是凌晨了，這位法醫莫不是不用睡覺的神人？羅靖城向法醫拋去一個既佩服又覺得不可思議的眼神，然後有些不解的說，"不是，沈瀾，你現在要查的是到底是哪個案子？"

沈瀾說，"我只不過覺得很好奇。武錚雲當時鎖定蘇茵是撞死他女友的嫌疑人，我們假定他是對的，而現場又恰好留下了石膏粉，那麼是不是說明當時紀北辰也在現場？"

羅靖城感覺在黑暗中摸索了這麼久，隱隱看到了些光亮，"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背後肯定還有很多隱情。紀北辰認罪只是不願意透露更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如果借著這個案子把簡彤的失蹤案也破了，那麼小武也許就能回歸正常生活，這是一箭雙鵰的好事。

沈瀾嘴角忽然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這麼一想武錚雲報復殺人的可能性又增加了呢？"

羅靖城臉色一沉，"沈法醫，你夠了！我可以以性命擔保不是武錚雲做的。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沈瀾笑道，"賭什麼？賭你性命？"

羅靖城挑了挑眉，"對我性命這麼感興趣？"

沈瀾聳了聳肩，"是你自己要用性命擔保的。"

"那沈法醫又用什麼賭？"

沈瀾面不改色的說，"我以身相許，行不行？"

羅靖城被這虎狼之詞震驚了，強忍笑意故作鎮定的說，"我看行。"

兩人在房間里轉了轉，見沒有其他發現，便拿了一座蘇茵的雕像，撤了。

羅靖城鎖上門，下樓的時候還惦記著剛才以身相許的話題，問道，"會做飯嗎？會洗衣服嗎？"

沈瀾冷冰冰的道，"這跟以身相許什麼關係？你說的都是保姆幹的活。"

羅靖城轉頭看著他，露出一個十分贊成的表情，"有道理。所以，沈法醫說的以身相許是mai身不賣藝是吧？"

沈瀾依然沒什麼表情，只不過那雙深邃的眼睛中充滿了笑意，"那當然，出mai身體和奉獻才華，那完全是兩碼事。"

"給您鼓掌！"

沈瀾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恰好遇到俞忱在門口等他。俞忱非常難得的擦了一抹口紅，淡雅的豆沙色，自然中散發著柔和的魅力，長發依然束了起來，一綹不經意落在臉龐的短髮，隨意中透著成熟的韻味。

"你在等我？"

俞忱揚了揚手中的報告，"剛到。"

沈瀾打開門，將雕像放在桌子上，示意她進來坐。俞忱看了一眼羅靖城每次來都要坐的那張椅子，卻並沒有要坐下的意思，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沈瀾，"聽說你和羅隊長昨晚遭到襲擊了，沒受傷吧？"

沈瀾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有些局促，他似乎還不習慣來自同事的關心，"還好，一點小傷已經處理過了。"

俞忱也發現了他的不安，露出一抹坦然而直率的微笑，沒有再問下去。

沈瀾打開了那份報告，仔細閱讀起來。

俞忱饒有趣味盯著他的臉，看他平靜的目光在紙面上移動，微笑道，"你好像並沒有吃驚。"

"多多少少猜到一些吧。"沈瀾將報告收起，放到了一邊，鄭重其事的說，"能不能拜託你不要在會議上公開這份報告？"

俞忱凜然一驚，收起了笑容，"為什麼？這不符合規定。"

"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並沒有隱藏檢測結果的意思，我只是說不要在會上公開。"

"那你想把檢測結果報告給誰？"

"羅隊和林局都行。在我們還沒有弄清楚這件事是不是和蘇茵的死有關之前，也沒有必要擾亂大家的思緒吧？"

俞忱知道這隻是個拙劣的借口，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毫不客氣的說，"沈法醫這才來幾天，就開啟了內鬥副本？"

沈瀾嘴角微翹，還了一個同款表情，聲音中卻有一股冷冰冰的味道，"我還不想死得糊裡糊塗。"

"哦，看來昨晚上的襲擊並沒有那麼簡單。"

隱秘的的走位，整齊劃一的武器，默契的配合，早有準備的逃跑方式，這不是臨時起意的襲擊。當然最重要的一環是對他們行蹤的把握。他不相信僅憑外部策劃就能實施這場襲擊的。沈瀾相信俞忱是個聰明的女人，一點就透，所以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轉移了話題， "還有個事情需要請你幫忙。"

"又要化驗什麼？該不是這個雕像吧？"

"你說的太對了。我想要看一看這個雕像的石膏粉和武錚雲當年在他女朋友的出事地點收集的石膏粉是不是相同。"

俞忱皺了皺眉頭，"沈法醫，你這個可就有點難為人了，你知道從石膏粉做成石膏像要經歷很多步驟？這些步驟中都會引入雜質。而武錚雲收集的石膏粉也會被塵土污染，要證明兩個無機混合物是完全一樣的東西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兩者裡面都含有特殊的獨有的雜質。"

沈瀾表示理解，手指在桌子上敲擊出緩慢而和諧的節奏，"要不你先檢測一下，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

俞忱猶豫片刻還是妥協了，"OK，但不要過多的期待。"

"明白。"

"然後不要公開檢測結果。"俞忱拖長聲調帶著些諷刺意味說。

沈瀾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做這個檢測？為了證明武錚雲的女朋友確實是被蘇茵撞死的？"

沈瀾說，"這隻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他起身來到牆壁前，那裡貼著一副星海城的地圖，是他昨天剛剛在書店購買的。他用記號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圈，說，"伴月橋是武錚雲發現石膏粉的地方，而這兩個地方是希靈湖和蘇茵的家。"

俞忱看出來了，伴月橋恰好位於希靈湖和蘇茵家之間，兩年前郊區路況不佳，伴月橋很可能事從希靈湖回蘇家的閉經之路。她微微露出吃驚的表情，"你懷疑那天晚上他們也去了希靈湖，而中途撞死了簡彤？"

"對。紀北辰說過，他們不是第一次去那裡看星星。"

俞忱明眸微轉，瞟著那份報告說，"也許看星星只是一個傳說，畢竟有多少熱戀中的男女會在夜裡跑到一個原本是廢品收購站的地方去尋求這種浪漫？而且那時候希靈湖邊交通不便，也沒有路燈。"

沈瀾微微一笑表示認同。俞忱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點到即止的交流是非常愉快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