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故把車停在自家車庫，利索地打開後備箱拎出行李，合上後備箱一看，謝阮還沒下車。他坐在副駕駛上伸出個頭還在遲疑：「你真沒走錯地方？」這個地方謝阮沒來過，是蔣故另外給人包的房子還是又買了一棟？

「趙家做房地產的，之前那套房子採光不好。我跟趙晗商量過一對一換了一套。」錄像的事情還沒查清楚，蔣故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讓謝阮搬回去。反正趙晗有折騰房子的愛好，裡面的監控攝像頭就讓他自己慢慢拆吧。

從車庫的電梯上去費勁不少，蔣故再次感嘆現代科技的美好。魚魚來到新環境還不適應，從貓包里放出來一溜煙就跑不見了。謝阮轉了一圈，所有的窗戶都加了防護，這才稍微放心由著他自己去了。

方欽來過一次電話，問清楚地址之後回去收拾東西，蔣故把她接過來。趁著這時間謝阮無聊地打開雪櫃翻了翻，發現食材意外地多且新鮮。他很久沒有下廚房了，不大費功夫就折騰出了三個菜。

番茄牛腩湯在鍋里燉出香氣，方欽和蔣故也到了。

這一頓飯不算複雜，蔣故卻吃得連連叫好，最後撐得得攤在沙發上動不了，還好有自動洗碗機包攬剩下的工作。

吃飽了人都昏昏欲睡的，謝阮也不例外，他沒坐一會兒就撐不住進卧室了，留下魚魚在跟地寶宣示主權還是跟進卧室之間糾結。

一夜未睡的方欽看起來十分疲倦，她早就已經過了熬夜之後還能精神奕奕的年紀了，然而她並不急著去補瞌睡，而是去洗手間擦把臉，泡了兩杯咖啡。

「阿姨。」蔣故難得有些拘謹，一改大爺攤坐得像個等待挨訓的學生，雙手接住方欽遞過來的咖啡。

「隨意點。」方欽柔和笑笑，笑出眼角的細紋，「你跟謝阮的事情我聽魏澤說過了。」

哦，這個王八蛋，蔣故心想，一定沒好話。

蔣故端著咖啡沒喝，彷彿在小心應對一場重要的談判：「我跟小阮之前是有些誤會，不過現在已經說開了。」

方欽點點頭，她不是瞎子，兩個人之間的氣場她還是看得出來的，況且謝阮也沒有刻意迴避：「不過你相信阮阮真的不介意嗎？」

這個問題問到點子上，蔣故完全沒有把握說謝阮對他不恨不怨，就算他和蔣萬是兩個人，就算謝阮被關在地下室這件事情他毫不知情，可是蔣萬畢竟是他的父親。而且事情發展到了現在，蔣萬也完全沒有出面道歉的意思。

蔣故知道蔣萬怎麼想的，正是因為知道蔣萬才顯得更為可惡——他從不憐憫弱者，從不向任何人低頭道歉。

蔣故都不知道高程程這樣的女人究竟是怎麼看上蔣萬的。如果他是女人，一定恨不能離這種男人越遠越好。

蔣故無法規避事實，他苦笑：「說實話…我寧願他對我發火。」謝阮除了那一段時間精神狀況堪憂，後來的表現未免太過乖順了。不發火不惱怒不怨恨不咒罵，簡直像個假人。

可是謝阮不是假人，他是真真切切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真人。

「現在小阮給我的感覺總像在…憋著什麼。他心裡委屈，有怨的，但是出於什麼緣由…沒有釋放出來。我很擔心。」蔣故為此甚至不惜聯繫了魏澤，希望能知道一些他可能漏掉的事情。然而魏澤這段時間猶如人間蒸發，怎麼也聯繫不上了。蔣故一時之間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

「看來不止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方欣抿一口咖啡，表示認同，「這孩子習慣委屈自己了，什麼事情能忍著受著的都不會說出來。他這段時間過得不算太好，卻是難得的清凈。」方欽意有所指。

蔣故沉默了，他也算半個聰明人，對於方欽的看法他很難表示不認同。謝阮正是從一個極端環境出來之後，好不容易過上舒適沒有壓力的生活。是個人都想繼續擁有這樣的生活，同時也想逃避所有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所以對於去警局錄口供這件事表示出十二萬分的抗拒謝阮，卻欣然接收了不允許他接觸一切電子產品的要求，這對以一個現代青年來說幾乎是難以做到的事情。

謝阮曾經渴求蔣故的愛，卑微而小心，姿態低若塵埃。這樣的謝阮，若放在之前對於蔣故洶湧而來的優待或許還會遲疑，可是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拒絕。

「我會對他好的。」除此之外蔣故不知道還能向方欽保證什麼。他做過很多混賬事情，料想魏澤都一一告知方欽了，過多的語言反而顯得蒼白。

「你是個好孩子。」方欽沒有直接接下蔣故的承諾。蔣故對謝阮好是不錯的，但是太年輕，年輕人總是輕易許下自己難以完成的誓言，在往後的人生中留下一個個斑駁的遺憾，方欽拍拍蔣故肩膀起身：「這段時間謝謝你了，好好休息。」

魚魚從沙發旁邊竄出來，咬住窗簾的一角。

下午三點過，頭頂上的整個天都黑透了，根本辨不清晝夜。巨大的紫色閃電從落地窗前劈下去，雷鳴轟地一下炸開，炸落滿世界的豪雨。

「魚魚。」謝阮並不適應新房間，他甚至連燈的開關在哪兒都沒有摸著。貓還很小，才來到一個不太熟悉的新環境，這樣大的雷聲，謝阮實在害怕魚魚出現應激反應，「魚魚——」謝阮提升音量。

「miaowu——」一大團毛絨糰子撞上謝阮腳跟，謝阮忙蹲下身抱住抖作一團的魚魚，輕聲安慰，「別怕別怕，我在這兒呢，不怕哦…」

卧室的門沒關嚴實，蔣故聽見謝阮呼喚魚魚的聲音也跟進來：「我把外面的窗戶都關了，聲音是不是小點了？」

「嗯。」謝阮單手抱著魚魚，另外一隻手在牆壁上摸索，「我想開燈。」他自從地下室之後就會黑暗有了一種骨子裡的恐懼。

蔣故早就有了讓謝阮搬過來的打算，對房間里的陳設再熟悉不過了，開燈之後他橫抱起謝阮，幹脆兩人一起縮進被窩。

棉質的睡衣貼在一起幹燥溫暖，蔣故心中柔軟：「我守著，你睡吧。」

雨水沖刷在透明玻璃窗上，閃電遠遠一個接一個劃破天空，雷聲被做過隔音處理的玻璃弱化。魚魚在謝阮的懷抱之中得到寧靜，捲成一顆棉花糖躲在溫暖被窩裡。謝阮睡得軟乎乎暖烘烘，拱在蔣故肚子上的腦袋翹起一撮不聽話的頭髮。蔣故壓了又壓，沒能壓下去，他伸出左手小指勾住那一縷頭髮，笑了。

門鈴不緊不慢地響起。

蔣故心中倏地一緊，得到某種感應般左眼狂跳。

謝鑫？不應該，這裡的安保跟之前的老舊小區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必須有門卡才能進。

趙晗？也不對，他有鑰匙。

究竟是誰。

門鈴聲慢慢變得焦躁刺耳起來。

蔣故盡量在不驚醒謝阮的情況下抽身。他打開可視屏，一個人穿著單薄的羊毛衫站在門外，被雨淋透了，渾身都在淌水，看起來可憐極了。來人被凍得直發抖，咬住發烏的嘴唇執拗地按著門鈴。

蔣故如被雷劈震在當場，這個人的身影他到死都不會忘記——竟然是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