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故腦子一片空白，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開了門，當謝安站在他面前的時候，蔣故做夢一樣。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住站在面前的人——和謝阮幾分相似的眉眼，比走之前消瘦的身材，還有左眼角下面一顆並不太明顯的痣。鬢角的雨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淌進已經濕透的衣服里，又順著褲子流到地上，不一會兒就暈開一大團深色印記，整個人看起來可憐又狼狽。

雨水的潮濕氣息，冰冷，黏膩，蔣故的心被一隻冰做的手緊緊攥住，他都沒注意到自己在發抖：「你是誰。」

「我回來了。」謝安笑了。他被凍得幾乎站立不穩，可是眼神卻明亮發光，就連嘴角揚起的弧度都還是熟悉的柔和：「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好好跟你說說，但是現在先讓我進來洗個熱水澡好嗎？」甚至連說話的語氣和音調都沒有變。

真的是謝安。

垂在身側的拳頭被攥得更緊，蔣故僵硬著側身，讓出一條道來。

謝安明亮的眸子黯了黯，他原本以為蔣故會高興地撲過來抱起他，再不濟也該生氣地對他吼一吼質問他。可是沒有，只有他難以應對的沉默。

「蔣哥。」謝阮柔軟低啞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

蔣故好似背後落下一顆驚雷般猛地跳起，他手足無措地轉身面對抱著魚魚的謝阮，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他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青紫色的閃電照亮三人之間的沉默，謝阮的臉色顯得越發蒼白。

「你就是謝阮嗎？」謝安歪一下腦袋，他身上的活力並沒有被雨水沖刷幹凈，他的笑容溫暖幹凈，甚至笑起來和謝阮一樣都會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你好，我是謝安，這幾年辛苦你了。」

宣示主權。

謝阮明明才從被窩裡出來，明明抱著的魚魚那麼溫暖暖和，可是他渾身的血液卻都在一瞬間凝住了。

蔣故忙橫身擋在兩人之間，幹巴巴地：「我…我…」他應該說些什麼，可是他能夠說些什麼？

謝阮點點頭，沒有說話，轉身抱著魚魚走回卧室。

蔣故下意識想跟上去，衣擺被拉住，他回頭。

謝安一臉失落的為難：「你總得給我找出一身換洗的衣服吧。」

謝阮把燈關了，不知出於什麼心態門留了一條縫。他聽見謝安溫軟的語氣，果凍殼子里的水一樣甜。

才一個照面謝阮就知道蔣故為什麼會選中自己了，確實很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謝阮幾乎都產生了照鏡子的錯覺。他甚至在一瞬間懷疑老娘當年是不是還帶走了一個兄弟。

但是細看，又分明不一樣。謝安渾身濕透了，從頭髮絲狼狽到腳底，可是他一點也不局促，像個落難的小公子。不難想像他如果換一身行頭站在這裡會是多麼的光彩奪目，無地自容的該是他謝阮。

魚魚感受到謝阮突然低落的情緒，不住用臉頰蹭他。

謝阮摸摸魚魚後頸，低聲道：「沒事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魚魚還是安慰他自己。

時間在流逝，蔣故還沒過來。謝阮對蔣故察言觀色快三年了，他對蔣故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的解讀堪稱精通。謝阮不住地想蔣故為什麼還不來找他，剛剛他明明是想過來的。是謝安，這個人很多年前就牽絆住蔣故的心，現在他又牽絆住了蔣故的腿。

原本他就是借著謝安的死靠近的蔣故，可是不知由於什麼原因謝安還好端端活著。他本就是替身，他與蔣故之間只是一場替身遊戲罷了，還有什麼好難過的。

可是心中仍舊莫名酸澀，謝阮仰頭逼回眼淚。

「怎麼不開燈。」蔣故小心翼翼摸進來，看見一面一片烏漆墨黑就知道要遭。

謝阮本來不想說話，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不好看，於是出聲制止：「別開。」

濃重的鼻音，幹澀的聲音，聽得蔣故心裡發緊，他靠近謝阮在床上坐下，解釋：「他讓我給他找一身換洗的衣服。」

需要那麼久嗎？謝阮想問，但是他沒問。

透過透進來的光線，謝阮看見蔣故新換上的衣服，聞到纏在他身上的不屬於他們任何人的一縷微弱的木質香氣。

這麼短的時間不夠他們幹點真刀真槍的事情出來，但是謝阮知道，一定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黑暗中一雙水燦燦的眸子盯著他，蔣故心裡發慌，差點把舌頭咬了：「他…浴室裡面有點滑，我扶了一下。」不僅扶了，謝安還趁著下墜的勢頭跟他接吻了。可是謝阮…謝安吻上他的瞬間，蔣故滿腦子都是謝阮，那些柔和溫暖的笑容，被親吻時的戰慄害羞…所以他推開了。

他推開謝安的瞬間，看見曾經的愛人不可思議的受傷眼神。蔣故從來不忍讓謝安受到一點傷害，沒想到如今自己親手給予。蔣故的心很亂，現在都還砰砰跳，他自覺背著謝阮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此刻心虛地認為謝阮也一定聽見了。

長久的沉默令蔣故感到難堪，他握住謝阮搭在魚魚身上的雙手：「我…」

「你去洗個澡吧。」謝阮從來都不喜歡蔣故身上其他人的味道，從前是，現在更是。

蔣故用了力，謝阮還是緩緩將雙手抽離出去。他不高興了，害羞了，總是喜歡低著頭。蔣故知道，現在的謝阮絕對不是後者。

「好，我很快洗了出來。」蔣故沒有推拒，他很少對一個人這樣順從。

「嗯。」謝阮躺下去翻個身背對著蔣故，又重複了一遍，「別開燈。」

蔣故應了，衝進謝阮卧室里的浴室。

流水的聲音嘩嘩的，謝阮靜靜側躺在床上，眼淚悄無聲息流出來，左眼的眼淚淌過鼻樑，順著眼角流入右眼，匯在一起滴落在枕頭上。

謝安回來了，蔣故身上沾染了謝安的味道，可是蔣故還緊張著他，會跟他解釋怕他生氣。

這算什麼？

謝阮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他閉上眼睛，從心底感受到深刻的疲倦和孤獨。

「miao~」魚魚叫了一聲，來蹭謝阮的眼淚。

謝阮抱緊魚魚，好像這世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