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開燈，沒有聲音，魚魚貼著謝阮胸口睜著一雙圓溜溜的藍色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蔣故頭髮吹得潦草，謝阮感到頸邊貼著有溫熱的潮濕。謝阮不想被蔣故攥住，難得執拗得想從蔣故手中掙脫，而蔣故心裡發慌，非要碰著挨著緊緊握住謝阮才能稍微安定，兩隻手在被窩中暗暗較勁。

謝阮拗不過蔣故，他總是拗不過蔣故，最後自暴自棄由著蔣故從背後環住抱著他，只是還不肯正面和他講一句話。

懷裡的人溫熱溫軟，貼在一起心口都被暖得熨帖，蔣故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得到片刻寧靜，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我……"

叩叩，門被輕輕敲了兩下，謝安有些躊躇地推門探進半個頭，極輕極輕地問:"請問睡了嗎？"

蔣故知道謝阮心理性怕黑，門一直虛掩著，這會兒外面的光一下傾泄進來，謝安僵住了。

蔣故一直都討人喜歡，身邊蜂蜂蝶蝶不斷，但是他們在一起的兩年裡，蔣故從沒讓他操心過任何人。離開蔣故的這幾年，所有關於蔣故的花邊八卦他一直有所耳聞，只是萬萬沒想到蔣故竟然會有當著他的面跟別的人睡在一起的一天。

謝安手指甲都無聲無息地嵌進手心的肉里。

謝阮又未必好受。謝安的突然出現對他本身就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然後現在這個人不僅出現了，還以一種寬容的高姿態對他說話。

謝阮心裡有結，從前他可以安慰自己謝安死了，他在蔣故身邊多少有些不可替代性。但是現在正主出現了，他這個替代品還會有容身之處嗎？

豪雨將空氣都沖刷涼爽，謝安沒忍住側頭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蔣故動了，微涼的空氣一下湧入溫暖的被窩，謝阮覺得好冷。

果然，蔣故永遠都無法對謝安置之不理。

蔣故起身將被子給謝阮掖好，他湊近看了謝阮一眼，謝阮的雙眼緊緊閉著，也沒有蹙眉或者其他的表情。但是蔣故知道，謝阮不高興了。

將近三年的相處，不僅只有謝阮能夠從細節讀懂蔣故的心情，這段時間蔣故發現自己也可以從細微之處判斷出謝阮在想什麼。或許他從前就能夠注意到了，只是不屑於去放在心上而已。

這天太鬼了，謝安淋了很久的雨，整個人都凍木了，這會兒洗了熱水澡稍微緩過來一些，只是蔣故給他找的衣服太薄了，家裡又沒開空調，鼻子一酸忍不住又一個小噴嚏。

門口的光一亮，很快又暗下來，不遠不近留著一束暖黃的微光從門縫透進來。

謝阮睜開眼睛坐起來，心裡木木的。從謝安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或許應該離開，但是人總是有僥倖心理的，蔣故這段日子對他萬般呵護百依百順，十足一個二十四孝男友模樣。如果說沒有得到過蔣故給予的溫暖，離開不會顯得如此艱難，然而這段時間的甜言蜜語耳鬢廝磨都是如此真切地令人留戀，所以他心中還抱有一絲期望——或許蔣故會選他。

「我們之間有一些誤會，你不想解開嗎？」謝安手指絞著吹風機的線，並不著急。

「你不是死了嗎，又回來做什麼。」蔣故硬綳著一張臉，與其說是驚喜，倒不如說他現在的憤怒和麻木更多一些。蔣故不知道在短時間內如何接受謝安沒有死的事實，儘管這個人現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蔣故還有氣，謝安放鬆地背靠在牆上，於是比蔣故矮了一個頭，他仰起臉抬起左手手勾勾蔣故右手小指頭，：「好好聊聊嗎？」這是他過去慣用的招數，對著蔣故百試百靈。

果然蔣故的臉色緩和下來，只是語氣還有些生硬：「有什麼好說的。」

「他的事情我聽說了…」謝安沒有第一時間因為謝阮對蔣故發作，也有這個緣由在，他不是眼睛裡能容下沙子的那種人，就這一點來看，他跟謝阮有著本質的不同，「不過你想清楚了嗎，你是真的…愛他，還是因為愧疚留在他身邊的。」依照他對蔣故的了解，蔣故並不喜歡謝阮這種可愛順從的款，又軟又乖但是沒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蔣故眼神一下變得鋒利。

謝安無所謂笑笑：「你連當著他的面把我趕出去都不會，蔣故，你真的愛他嗎？」這話說得十分扎心，但是謝安根本不怕蔣故，「從前你可不會允許任何不想相幹的人橫在我倆之間。」

「你敢當著我的面說愛他嗎？」謝安貼近蔣故，他明明比蔣故要矮一截，此刻氣勢卻比蔣故強上許多，直直逼問，「你敢嗎？蔣故。」

過近的距離氣息交融，年輕的肌膚相貼還是會有熟悉的感覺，很奇妙，謝安和謝阮明明長得那麼相似，可是他們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謝阮是乖順的，偶爾撒個嬌都得前思後想會不會惹他生氣才選擇做不做，謝安是表面的好好學生，所有老師長輩都喜歡他，可是只有蔣故才知道，脫了衣服他能有多讓人慾罷不能。

身體總是容易記住令它快樂的事情，曾經刺、激愉悅的記憶在肌膚相貼的瞬間被喚醒。

蔣故狼狽不堪地後退一步，不敢正視謝安的逼人視線。

「你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一句你愛他，我現在就走，絕對不留。」謝安知道自己贏了，他總是贏。這幾年蔣故身邊的紅男綠女從來都是流水一樣的，只有這一個謝阮『釘子戶』，在沒看到謝阮照片之前謝安慌過神，因為幾乎沒有人能在蔣故身邊待超過三個月。但是看到謝阮照片的一瞬間謝安就放心了。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在，也是還是贏家。

這幾年他其實一直在賭氣，蔣故曾經信誓旦旦地掏出戒指要和他去國外結婚，可是等他真的因為他倆的事情坦白在雙方家長面前被送出國的時候，蔣故竟然一個電話一個簡訊都沒有。最開始謝安還曾經期待蔣故會偷跑出來和他見面和他解釋。

可是三個月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謝安生氣了，正好在國外出了一次嚴重的車禍，他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曾經多期待能一眼就看見蔣故，可是沒有。只有家裡人請來的護工，和雪白冰冷的牆壁。

一氣之下謝安放言自己死了，家裡人為了徹底斷絕他和蔣故之間甚至還配合演了一場好戲——當然這是謝安後來才知道的事情。當時他只是想讓蔣故慌一慌，好立馬趕來見他。

可是也沒有。

之後謝安心灰意冷過好長一段時間，儘管他總是透過那唯一一個知情人探聽蔣故的消息，但是他仍舊不知道自己是否對蔣故還有愛——直到他知道蔣故為了這個叫謝安的解除婚約。

江欣的事情他知道，所以沒有結婚之前謝安並不擔心。

可是謝阮…這個他從來沒放在過心上的，一個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替代品的人，竟然能讓蔣故公然違逆蔣萬的意思。

謝安這才坐不住逐漸交接手裡的事情，飛回國了。

「我…」蔣故很少如此狼狽不堪，可是他在謝安面前似乎又總是如此狼狽不堪。

謝安沒有催促他，只是定定看著蔣故。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不用逼他，我們現在就搬回去。」謝阮扶著牆幾乎有些站立不穩。他知道自己犯賤，明明好好躺著什麼事情都不會知道，可是還是好奇蔣故和謝安之間會說些什麼，發生些什麼，卻聽到這樣的對話。

「你的身體不太好，也不急這一時。」謝安大度笑笑，朝向蔣故，「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知道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

謝阮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更加蒼白了。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鞭子一樣的雨水從天上抽下來，幾乎要把整座城市都抽趴下。

青紫色的閃電照亮僵持的三人。

謝阮的手微不可見地在發抖，蔣故面無表情，而謝安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