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已經在范府呆了兩三天了。

府中的丫鬟私底下都在議論，她們家姑娘活似變了個人一般。翠竹等幾個貼身的一等丫鬟討論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

往日她們家姑娘也好，溫溫和和的，待下人更沒得話說。可就是過於害羞了，大抵是因為府中的夫人早早逝世了，姑娘便與其他官家小姐走動的不頻繁，因而比較靦腆。

本來姑娘家家的，內向一點也沒什麼，可如今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老爺是個糙漢子，向來只管府里姐兒哥兒們的吃喝住穿，哪裡會細心到這上來。

姑娘的外祖母高老夫人倒操心，選了好幾門親，人家不是嫌棄姑娘木訥，就是嫌棄姑娘瘦不好生養。

而且翠竹幾個都曉得，她家姑娘對鎮國大將軍的長子梁恕意思，對高老夫人選的幾門親事都不上心，可她自己又不說，你說，這如何能叫人不著急？

如今看著似乎外向了許多，見著也沒有像往日那般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們這些陪著她長大的丫鬟心裡也好受了許多。

簌簌眯著眼躺在院子中的搖椅上，晃來晃去，手中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風，聽著身前說書先生慷慨激昂、唾沫橫飛地講新近發生的事。

簌簌搖椅旁圍了一群丫鬟，都聽得認真。

那說書先生是女子，明喚滕青。幾日前簌簌在酒樓中吃飯，見她說書有意思，故此特意請來府中專門為她說書。

簌簌倒是不覺得出去有什麼，可作為肉身原主的范月貞卻極有意見。無法，簌簌只得將人請來了。

藤青做書生打扮，兩條眉毛隨著她說話而飛動，只見她把快板一拍，悲切道：「......唉——可憐的美人就此香消玉損，可憐吶——」

眾丫鬟垂淚，院子里響起嗚咽聲，「唉，多好的姑娘啊，怎麼就......唉！」

然而，這悲情卻並未持續多久，只因簌簌揚眉鼓掌，「好！」

藤青看了那搖椅上的女子一眼，只見她滿臉喜色，不見半分悲切，不禁懷疑自己的技藝退步了，可掃了一圈發現周邊的丫鬟個個都情難自控，眼眶裡含著淚水，便好了些，斂袍站了起來，行個禮道：「慚愧慚愧。」

藤青收好雲板，接過翠竹早準備好的一注錢，又道了謝便離開。

一個叫黛粉的哭紅了眼，哽咽地向她姑娘問：「姑，姑娘，你怎麼一點兒也不，不難過的樣子？」

簌簌瞪眼：「我看著不難過嗎？」

眾丫鬟齊齊搖頭。

簌簌一本正經，「我這是悲不流於色，含而不露啊。」

眾丫鬟對視。便是悲不流於色，也不見得就要笑呀，她們都快哭死了，回頭只她家小姐笑得眉毛都要沒了。

簌簌一挺，從搖椅上站了起來，拿著團扇輕點黛粉額頭，笑眯眯地說，『「世間好物不堅強，流雲易碎彩雲散』，那美人雖死了，卻也是死得其所，死有所值，她自己尚且不難過，你們何故難過？況且，誰又說死便是壞事呢？」

黛粉傻乎乎地看著她家姑娘，雖覺得姑娘說的有些奇怪，但也覺得沒錯。這一刻她家姑娘在她心底的形象拔高拔高的。

簌簌在這些嬌嫩的丫鬟臉上各摸了一把後，搖著扇兒回了房。甫一踏進房，就聽到哭聲，那哭的叫一個傷心，還自帶回聲，聽得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簌簌往牆角一掃，果見范月貞縮在那裡抱著膝蓋，痛哭流涕，比粉黛有過之而無不及。

經過這幾天檢驗，她們已經發現，范月貞只有簌簌才能看到感受到。

簌簌嘆了口氣，走過去，「月貞？」

范月貞哭得打嗝，幽幽地看著簌簌，「嗚嗚......你，你無情......」

簌簌愣怔，「哈？」

范月貞道：「嗚嗚......那，那美人明，明明是被人騙了，你，你對黛粉她們胡說......」

她的眼神赤/裸裸地寫著：我都聽到了。

簌簌聳肩：「那也是她心甘情願被人騙。唉，不說這個了，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不行！」范月貞想起不久前，這個女子頂著自己的樣子招搖過市，一幅女流氓的模樣，只覺得自己要羞愧而死。

簌簌道：「我發誓，這次絕對戴好帷帽，乖巧老實。」

范月貞堅定地搖頭。

簌簌嘆氣，只能退而求其次，「那，那可以讓人幫我買本話本來吧，你這儘是些《列女傳》《詩》之類的，我實在看不來。」

范月貞猶豫道：「那，那你要看什麼話本？」

簌簌眨眼，「我上次看好像有本叫《夢境奇譚》的......」

話未說完，就被范月貞打斷，「不行不行！兄長說那些書都是歪書，看不得！」

簌簌長長地嘆了口氣，「唉，我要無聊得死在這裡了。」

范月貞看著她這模樣，似乎真的很難受，到底有些心軟，「要不，要不就看一冊？」

簌簌聞言，一掃剛才的鬱悶，神采奕奕：「翠竹！快，差人幫我買本《夢境奇譚》來！」

翠竹應聲，「曉得了。」

范月貞看得目瞪口呆，只覺得自己被騙了感情。

不過，當夤夜一人一鬼爬在床上一起看話本時，范月貞便再無暇想這麼多了，她看到書中描寫那公子對著那姑娘又摟又抱時，羞紅了一張臉。

范月貞害羞得躲到簌簌背後，又忍不住覷那話本，「哎呀！這，這公子未免太孟浪了吧！」

簌簌看得正起勁，隨口道：「這算什麼孟浪，不過是『鸚舌偷嘗』罷了，還未及那『玉簫暗品』呢，此中銷魂只有等......」

她話還未說完，就忽地一片昏黑壓下來，只聽見頭頂一聲不鹹不淡的「簌簌。」

簌簌渾身僵住，只覺得心慌氣短，渾身發熱，反應過來連忙七手八腳把書壓到身下，尷尬地笑著，「哈......哈......哈......馮，馮恩呀。」

破有一種被捉姦在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