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月貞早縮進角落去了。

簌簌抬起頭，看著床邊那桿挺立的身子。

他穿著黑色圓領袍，頭髮盡束，斜插一隻玉簪。他逆著光，看不大清表情。簌簌卻也知道多半是面無表情，且，她竟在這面無表情之下感到有幾分羞恥。

可回過神一想，她本是只狐狸精，就算被他聽到了剛才的言論又如何，就算在看小話本又如何？

如此一想，簌簌便笑得生動了起來。將壓皺了的書從胸脯下推出來，問：「馮恩要一起看嗎？」

范月貞幽幽地看著簌簌，卻又害怕床邊站著的那位，不知為何，一看見他，范月貞便腿腳發軟。

馮恩看著簌簌，良久，就在簌簌都覺得自己臉皮都頂不死的時候，馮恩輕聲：「簌簌，別帶壞了人家。」

語氣似乎有些無奈。

簌簌反而傻了，她真是難得聽到馮恩語氣里的其他感情。不過也是須臾，簌簌便眨眼，俏皮地說，「知道了知道了，不會的，我可帶不壞她，她腦子裡只有那些烈女，再來十本話本也未必帶的壞。」

范月貞被噎了，看了一眼馮恩，敢怒不敢言。

馮恩道：「嗯，睡吧，明天再看。」

簌簌也被噎了，她沖馮恩得勁眨眼，馮恩卻替她們吹滅了燈後幹凈果斷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簌簌頂著話本，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收了起來。

范月貞悄悄挪過來，向床外看了好幾眼，確定馮恩消失了，才緊張地說：「他，他是？」

簌簌將書收好，「馮恩。」

「呃......」范月貞看著簌簌，「他也是神仙？」

簌簌愣了下，她也不知道馮恩是何方神聖，不過還是轉過身來看著范月貞道：「嗯嗯，他是個很厲害的神仙。」

范月貞道：「啊......難怪我一見到他就害怕，只覺得他太，太冷了。」後面的話說得有些輕。

簌簌笑道：「我見了也怕，不過相處久了就不會了，他就是一貫地喜歡板著一張臉，像誰欠了他五百兩一樣。」

在黑暗中的馮恩聽到了，看向那已經放下了帳簾的床，心情複雜，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有嗎？

馮恩守在屋中，聽著床上交流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安穩的呼吸聲傳來，馮恩才轉身走了出去。

稠黑的夜色里，突然某個靜謐處發出細微聲響。

馮恩站在黑夜中，月光與黑暗將他分成明暗兩部分。

「大人，您的傷？」這聲音有些粗糙，像石子在摩擦地面。

馮恩道：「無妨。」

「大人，天界已經派人在查了，您......」聲音晦澀。

馮恩道：「本官會儘快處理好，辛苦你和巫佑了。」

「卑職份內之事，不敢談辛苦......」停頓了一下，「只是，巫佑姑娘很擔心您的身體。」

馮恩揮手，「無妨，回去吧。」

「是。」

那靜謐之處再次回歸安寧。馮恩輕聲念了些什麼，便也消失了。

只在風中依稀聽得，是一段晦澁的文字。

只見月華在那院子四周流轉，最終形成一個半球，籠罩著那院子，像是守護那裡面的清寧。

毫無徵兆的，簌簌睜開眼，看向窗外，似乎若有所感，卻也很快閉上了眼。

而於此同時，天上氣急敗壞的司劫仙君終於被雷公氣得向玉帝打報告了。

什麼面子，里子的，不要罷了！

凌霄寶殿上，仙音陣陣，仙雲裊裊，各路仙家分兩側而立。

司劫仙君頂著一張煞白小臉站了出來，「玉帝，臣有要事要稟。」

寶殿之上，那巍巍身姿動了動，「哦？說來。」

聲若洪鐘，叫大殿上正七嘴八舌討論紛紛的仙人都停了下來。

司劫咬牙跪下，「臣有罪！」

「司劫仙君這是怎麼回事？」玉帝發問。

司劫仙君道：「容臣稟。千年前玉帝曾讓臣處罰的那位仙子如今依舊在人間。本千年前那道罰神雷就應叫他魂飛魄散，但不知為何，數百年前他的氣息又出現在人間，卻微薄得很，臣便隱瞞了下來，想私下解決，卻不知為何，到如今已經是第六次降難雷了，卻屢屢失手，臣，臣愧對玉帝！」

司劫仙君狠狠地磕在地上。

玉帝看著他沒有說話，神色不清，片刻道：「罷了，與你無幹。他本是天地靈物，有大運加身。」

司劫仙君依舊頭磕在地上，牙門緊咬。

玉帝道：「起來吧。各位仙君怎麼看？」

一瞬間，凌霄殿像煮沸了的水一般喧鬧了起來。

有仙家道：「他當年的行為顯然是與仙界為敵，不可饒恕。」

「誒——你這話可不能這麼說，簌簌一向爽快，那日不過是遵循本心罷了，怎麼就上升到這種地步了呢。」一紅衣男仙道。

先前那位冷哼，「誰人不知朱雀仙君與簌簌仙子交好，如此這般般他開脫。若包庇勾結魔域的叛徒都能饒恕，那日後豈不人人如此？仙界可得一日安寧？況且，這屆簌簌仙子隕落，自會誕生下屆，可他若不死，卻是空占這位子，而不履行職責！」

朱雀也沉下聲來，「危燕仙君，話卻不是這樣說的。簌簌是簌簌，就有下屆有如何？他不是簌簌。簌簌有天道管，他既然沒有隕滅，那自然是天道容他，天道既容他，你又為何咄咄逼人？況且他在時，哪一日沒有盡職盡責？」

玉帝揉揉眉心，「罷了，散了吧。簌簌的事，各位仙君回去好好想，來日再議。司劫，你也不必自責，回去吧。」

「是。」眾仙君齊齊應聲。

玉帝看向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西王母，「容音......」

容音是王母的閨名。

西王母目光黯淡，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千年前那個錦衣女子，翠眉明眸，耀眼奪目，艷蓋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