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父許母從夢中驚醒，額上冷汗直冒，看到身處的地方，他們無比慶幸著這一切只是個夢。

可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許父許母想想都毛骨悚然，想想都感到後怕。兩人不作他想，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心急火燎地打開防盜門，朝著夢裡的那個巷子狂奔過去。

胡迷瞬時移動到許相宜跟前。方才他有趁機探尋許父許母的記憶，他覺得有必要讓許相宜知道一些事情。

許相宜也做了夢。

夢裡她來到她爸爸所在的工廠，這是她第一次來。

她爸爸只是個普通員工，連個班代都不是，每天起早貪黑，手掌總是很臟，指甲縫裡也都是污漬，因為臟活累活都是他幹，即便如此，他還是像個鐵人一樣，不知疲倦地主動要求加班。

「許成偉，你先別急著去吃，先把這個活幹完，急著要。」

「許成偉，中午你別休息了，把這個搬一下，還有這地也要打掃幹凈，待會兒有領導來巡查。」

「許成偉，你怎麼回事？你是老員工了，這種錯你也會犯？你看看上面下達的處罰。」領導把一疊文件扔在許成偉臉上。

許相宜很想裝作沒看見，可是她發現她根本就做不到，她無法容忍別人欺負她的爸爸，就算這個爸爸她不喜歡，她也絕不允許別人欺負他。

「叫你欺負我爸爸，叫你欺負我爸爸——」許相宜第一次動手打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的爸爸，她要狠狠地教訓這個面目可憎的領導，卻都徒勞無功，這個領導毫髮未傷。

許父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這不是我做的，是……」

領導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別給我找借口，這個月你的獎金沒了。」

「主任，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還不快去幹活。」

許父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去工作崗位。

許父還沒走遠，領導就叫來了真正犯錯的員工，「以後這種簡單的錯誤別再犯了。」

「謝謝叔。」

聽到這，許父苦笑了下。

有個跟許父關係很好的同事偷偷走過來，對他說：「許成偉，這樣的啞巴虧你也肯吃啊？你怎麼不跟主任說清楚？」

許父埋頭幹活，「不是有句話說，『冤枉你的人比你還知道你有多冤枉嘛』，我要是再繼續跟主任爭論下去，保不定我這工作就沒了，像我這樣既沒學歷又沒能力的人多的是，工廠不愁招不到人。」

「可你也不能這麼認慫啊！你看你這忍氣吞聲的，這獎金不就沒了嘛？」

「我多加幾天的班就能掙回來。」

「也就你能忍得下來，擱我這脾氣，我能跟他打一架你信不？」

「你不會，你這人能說會道，不會吃虧的。」

「瞧你這日子過的，唉！好在你家女兒書念得好，念的是咱市裡最好的一中，肯定能考上名校，等她將來大學畢業了，你這日子也好過些。」

想到自家女兒連連下跌的成績，許父笑得苦澀，「只希望她以後別像我跟她媽這樣受人白眼就行了，別的咱也不圖她的。」

「許成偉，你還在那嘀嘀咕咕什麼，還不趕緊幹活。」

許父忙低頭哈腰，「這就幹活。」

直到夜深人靜，許父才下班回家，接了半盆水，手上的污漬用肥皂水洗了五六分鐘都洗不幹凈。

許母走過來心疼說：「實在洗不掉就別洗了。」

「不行，可不能讓相宜知道她爸爸這麼沒用。」

「她不會嫌棄你的。」

「我再洗洗看。」

「爸爸……」許相宜忍不住出聲呢喃。

接著場景驟變，在一家陌生的公司里，許相宜一眼就認出了她媽媽的背影，此時她的媽媽手裡拿著拖把，正在賣力地拖地，旁邊放著一個大大的紅色塑料水桶。

「張彩萍，廁所堵了，你記得打掃完這裡，去把廁所通一下。」

「好的。」

許母趁沒人注意，挺直了身子捶了捶酸痛的背，然後又彎下腰繼續拖地，眼睛偶爾會瞄兩眼坐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對著電腦工作的人。

通完廁所，洗完手，許母走去吃飯，食堂人不多，她們幾個清潔工聚在一起邊吃飯邊聊家常。

「張彩萍，我一直都沒留意，你有這麼多白頭髮了，我要是沒記錯，你才剛剛四十歲吧。」

張彩萍夾菜的手一頓，這話問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這些白頭髮不是一天就出現的，她之前就有很多白頭髮，只是染了發，最近一段時間都很忙，沒去染。

好在有人岔開了話題，有人忽然感慨道：「要是我女兒以後也能這樣坐在辦公室里工作既輕鬆，又能拿高工資就好了。」

「那得有高學歷。」

「是啊！得有高學歷，學歷不同，幹的工作也不同，像我們這樣就只能幹些體力活。」

「你女兒學習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不上不下，對了，我記得張彩萍的女兒念的是一中，張彩萍你以後可有福了，生了這麼個有出息的女兒，你以後就等著享清福吧。」

許母低頭扒了扒碗里的飯菜，「考不考得上還不一定呢。」

「你就別謙虛了，能考上一中的都是尖子生，都是名校的好苗子，你家孩子一定能考上。」

許母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勞累了一天，許母回家的路上買了一大袋子的水果，給孩子補充營養。渾身乏力的她前腳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後腳就接到了班導打來的電話。

「班導您好！」

「不是我說你們，你們做家長的別光顧著掙錢，也要管管孩子的學習成績，許相宜這次考試又考了全班倒數，這個學期已經有很多家長向我反映，要求把許相宜調走，怕帶壞她們的孩子，你知道我頂了多大的壓力才讓她繼續留下來嗎？許相宜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可就真要把她給調走了。」

許母忙低三下四地說道：「勞煩班導費心了，等她一回來，我就好好說說她。」

「你們不能把孩子丟給老師就不管了，你們當家長的也要好好配合著教育，家庭教育也佔了很大的比重，你看看那些考上名校的，有多少是全靠老師的，我看的出來，許相宜是個好苗子，這麼多年都努力過來了，到了這個節骨眼，可別前功盡棄啊！」

「是是是，我們一定好好配合。」

「你要是希望你家孩子能考上一所好大學，將來有出息，出人頭地，就要趁早管教，別等她聯考成績出來後才知道後悔，那時就已經晚了。」

「班導說的是。」

「她現在就只要累這一兩年，可往後的日子會過得很舒坦，你也不想你家孩子累一輩子吧，累這一兩年，跟累一輩子，這筆賬你們應該能分得清，這不用我說吧？」

「我跟她爸也都知道班導您對她管教嚴是為了她好，我們感激不盡。」

「我打電話給你們，也不是想給你們心裡添堵，也是想許相宜能有個好未來，我才跟你們嘮叨這麼多，我要真放棄她，早就把她調走了。我也都知道你們的家庭情況，沒個好環境，她就更要加倍努力，這時候你們就不能慣著她了，得狠下心。」

許母慚愧地低下頭，沒能給孩子創造一個好環境，一直以來是她們夫妻二人心裡的一根刺，是她們無能，讓孩子在學校連頭都抬不起來。

「作為班導，我自然是希望我的所有學生都能考上名校，若幹年後同學聚會，大家都有個好前程，而不是只有一小部分混得好的參加，目前她們就站在一個人生的分水嶺，以後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全靠這兩年了。但是我也要跟你們說實話，我的精力也有限，管幾十個學生，不可能面面俱到，重點生自然是放在首位。」

「這個是自然的，我和孩子他爸都能理解。」

掛斷電話，許母精疲力竭地往沙發上一坐，發獃許久。她知道孩子學習壓力大，可就像班導說的，一個是累幾年，一個是累一輩子，她不想看到她的孩子累一輩子，她不想看到她的孩子跟她一樣受人白眼，所以這兩年她必須要咬牙對孩子心硬，孩子小，暫時不懂這些，等她長大了，步入社會了，就會明白他們的良苦用心。

看在眼裡的許相宜沉默了。

畫面一轉，來到了許相宜自殺之後，她的爸媽整天活在自責中，後來兩人離婚了，工作也都辭了，因為支撐他們拚命努力工作的精神支柱不見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許父帶著悲傷，去往另一座無人認識的城市，試圖開始新的生活，可一直都不如意，他怎麼可能忘掉他的孩子，怎麼可能。

而責罵孩子最多的許母早已精神崩潰，變得瘋瘋癲癲。

一中的人經常能夠在大門口見到許母的身影，她頭髮花白，衣服扣子扣錯了也都不知道，整個人神神叨叨的，嘴裡一直念叨：「我來接我女兒回家，我來接我女兒回家。」

有時許母會驚慌失措地抓住路人的衣服，可憐巴巴地問道：「你們看到我家相宜了嗎？你們看到我家相宜了嗎？她笑起來可好看了，她眼睛大大的，很有神。」

路人厭煩地掙脫他的手，像趕蒼蠅一樣趕她，「沒有。」

許母沿著大街小巷尋找，「相宜，你在哪兒？」

「相宜，媽媽來接你回家了」

「相宜，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