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色的白熾燈光照在雪白的牆壁上，冷得近乎發青。謝阮背靠著金屬制的板凳，渾身血液發涼。

「謝阮。」阿苑姐的聲音在發抖，「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她側身半抱住謝阮，這個一個安慰的姿勢。

謝阮很想做出回應，但是他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喉嚨幹澀得像被一大團棉花堵住。

「誰是方欽的家屬。」護士拿著兩張單子走過來。

謝阮站起來接過護士遞過來的單子。

「傷者脾臟肝臟等多處部位出血，現在最嚴重的是顱內出血。加上傷者兩度轉院，希望做好心理準備。」

謝阮看著單子上的字眼前陣陣發花，一下站不住腿軟就往地上坐。阿苑姐眼疾手快一把撈住謝阮讓他坐在凳子上在病危通知書上寫下『謝阮』兩個字。

「誰是謝鑫的家屬？」護士繼續問。

謝阮盯著護士，阿苑姐忙道：「他是。」

護士有些奇怪地看了謝阮一眼——這場車禍送來的分明是肇事者和受害者，但是這是別人的家庭糾紛：「傷者傷處大血管遭到損傷，必要時候可能會需要截肢。」

謝阮看一眼護士遞過來的單子，沒接：「我不是他的家屬。」他和謝鑫在法律上沒有任何關係，確實不算世俗意義上的家屬。況且這場車禍...

謝阮不想去想，他現在只祈求方欽平安無事。

「老公——啊！老公——！」事發兩小時，楊娟終於出現了。她披頭散髮哭得脖子臉上都紅了，看見謝阮發了瘋一樣要衝過來掐他：「都跟你跟那個臭婆娘害的，我老公有個三長兩短要你償命！」罵完又哐當一下坐在地上捶胸頓足，「謝然不能沒有爸爸，謝阮還小啊——」

扶著楊娟的人是謝阮的大姑，此刻也哭天抹淚的。

護士詢問是否簽字時被兩人推來搡去，已經有些火了，但是出於職業操守還是在苦口婆心地勸。

最後楊娟手一向著謝阮一指：「這個良心狗肺的東西是他的親兒子。我不簽字，要簽讓他簽，我男人沒腿了怎麼去工地賺錢養兒子！」說完又開始哭。

「謝阮，謝阮，你要救救你爸爸，你要救救你爸爸啊！」大姑也開始哭。

謝阮坐在原地頭都沒抬，這兩個女人到了這個時候知道他是謝鑫親兒子了，知道把截肢的決定推給他做了。謝阮不傻，這字首先簽了沒有法律效應，因為他是被大姑收養之後又解除收養關係的人，跟謝鑫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其次這字簽了，謝鑫要是真的截肢，大姑先不說，楊娟這個女人就會纏他一輩子要他給錢養兒子。此外這場車禍未免疑點太多，怎麼會謝鑫開的大卡車正好把方欽撞了個正著。

單憑謝鑫撞了方欽這一點，他就不可能再為謝鑫考慮任何事情。

「傷者的情況非常危急，再拖下去就不是一條腿的事情了。」護士在催促。

楊娟啊嗚嗚亂叫一通，兩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大姑急得眼淚直掉，她眼看著楊娟被護士扶進病房，又轉頭去看謝阮：「他是你爸爸啊謝阮！」

「他把我扔進心理諮詢所的時候怎麼想起自己是我爸爸。」謝阮的聲音想被卡住的金屬齒輪，泛著令人耳酸的幹澀。

謝阮遭遇了什麼大姑也有所耳聞：「是，這件事謝鑫是沒做對，我代替他給你磕頭認錯了。但是你怎麼能對自己的親生爸爸棄之不顧，你想眼睜睜看著他死嗎！」

阿苑姐想扶起大姑，但是扶了幾次這個女人都不起來，她只得放棄又坐回謝阮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希望能稍微給他一些支撐，轉而對跪在地上的女人道：「你是謝鑫的親姐姐，你都不敢簽字，他怎麼敢。」

最後還是大姑簽了那張單子，只是之後她挑了一個距離謝阮很遠的地方坐著。

方欽被推出來的時候謝阮整個人都差點虛脫了，他甚至以為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方欽了：「謝謝醫生，謝謝謝謝。」除了謝字，謝阮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

「傷者情況還不穩定，需要至少一個星期的icu住院觀察。家屬結一下費用。」謝阮被擋在icu門口，醫生還要給方欽上機器，現在他不能進去。

「請問一下總共治療費用多少？」謝阮紅著眼眶問。

「二十萬。電梯下一樓左轉繳費。」護士還有事情要忙，給謝阮交代了一些基礎的事情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二十萬。

謝阮從哪兒搞來這二十萬？他身上沒錢，方欽的銀行卡密碼他也不知道，有一套房子但是方欽還沒轉到他名下也沒辦法轉賣。

「我身上有點先墊著，多少交點免得醫院趕人，後面我們再想辦法。」阿苑姐拍怕謝阮肩膀。

「謝謝阿苑姐。」謝阮扣緊了手指。

「別哭啊，乖，一會兒能進去了咱看看你媽去，都好好的。」方欽轉頭忍不住也想哭，謝阮這孩子不容易，大學的時候就自己打工掙錢養活自己，後來謝鑫搞出一檔子事幾乎把謝阮壓垮了，好不容易情況好轉，現在方欽又出事了。

阿苑姐都不知道謝阮是怎麼承受過來的。

之後幾天謝阮為了籌集醫藥費幾乎求遍了所有可以求的人。謝鑫出了事，楊娟那邊自顧不暇，他的大姑也因為記恨簽字的事情見了面看見謝阮就憤憤的，這邊自然指望不上。而他的同學大多沒有開始工作，這就算個別零花錢富裕的，借來也是杯水車薪。阿苑姐手裡有些積蓄，她已經把能借的都借了，剩下的她還有自己的生活和店面需要維持，作為朋友能幫到這個份上已經仁至義盡。

icu病房裡每天都在消耗可怕的數字，謝阮試圖聯繫魏澤，但是仍舊聯繫不上，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魏澤的反常。

魏澤的家就在他以前住的老舊小區的對面，隔一條街卻像兩個世界。他敲開門的時候鬆了一口氣，是葉阿姨：「阿姨好，請問魏澤在嗎？」他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謝阮這幾天都精神恍惚，但是他還是對葉阿姨笑了一下，這個微笑是真心的，他只是太累了所以需要費些力氣。

「他在，但是他不會見你。」葉阿姨妝容精緻，柳葉眉彎刀一樣掛在臉上。穿一身墨綠色的旗袍挎一隻黑色的手提袋，她的模樣和謝阮記憶中和藹可親的樣子相去甚遠，甚至眉目之間凝了一股寒氣：「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對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我只有這一個孩子，不想他天天跟你糾纏在一起，也不想他遭到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語，你應該能理解吧？」

「阿姨。」謝阮不知道他怎麼就跟魏澤糾纏了，但是他知道這件事情必須對葉阿姨解釋清楚，絕大多數的父母對這件事情的容忍程度低到難以想像——哪怕只是誤會。他已經為此吃過很多苦頭，不想魏澤再遭遇什麼：「我跟魏澤沒有別的關係，我們只是朋友。」

「你們的說辭很一致，但是不論真假作為母親我都不希望魏澤再跟你有過多接觸，如果阿姨冤枉了你，那阿姨給你道歉，這裡有五萬就當做阿姨的賠禮。」葉阿姨從黑色手提包里拿出厚厚一摞，看來這是早就備在這裡了。

謝阮很想再解釋一下，但是看葉阿姨強硬的態度他知道任何解釋都是無用的，葉阿姨已經認定他是一個會『帶壞』魏澤的人了。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臉，謝阮心臟都在抽痛，這個曾經他在心理小小希冀過憧憬過給過自己母親溫暖的阿姨，現在像一座冷硬無法逾越的雕塑擋在他的面前。

這錢不能收也該收，收了就似乎坐實他和魏澤的關係，也證明了他確實不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的人。可是謝阮缺錢，他接住了葉阿姨遞來錢，低著頭不敢看她：「我以後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