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柏瑜把琥珀蜜蠟裝進小提箱，兩塊報價的小牌子綁在腰間的紅繩結里，從賭物坊正門的左邊走出來。

怪模怪樣的造型惹來小孩兒的注視禮。

他沖那扎小辮兒的孩子笑，從手心裡翻出來一顆裹著糖皮的紅山楂，問他：「見過穿月牙色袍子的跛腳書生嗎？」

小孩兒叼著糖山楂，眼睛斜著看綉和綉館。

梁宿在南陽有些小小的不好的名聲。

孔裔國際公學的歷史課老師，戀上城南魏家的大小姐。鄰里姨娘叨叨過好幾次，說魏老爺子被氣得進了醫院。

小孩兒的好奇心重於泰山。

他偷偷到醫院看過，老爺子有點兒慘。

不好。小孩兒眯著眼看魏柏瑜，清清瘦瘦的少年人，看著像是個挺好的，他咂摸著嘴裡的那些甜：「阿娘說他不好誒。」

「你找他啥事啊？離得遠遠得多好呀。」

魏柏瑜覺得他的反應好玩兒，故意逗他道：「他是我先生呢，孔裔國際新六藝貫徹得他可好了。」

小孩兒沒上當：「誰家學生會喊老師跛腳啊？」

「行吧。」魏柏瑜垮臉，「他拿走了我做蚊帳的蘇綉。」

小孩兒羨慕說你好有閑錢啊。

蘇綉在那時候很貴，別說做旗袍的鑲邊兒，做絹花都嫌貴。

魏柏瑜從來不擔心這些。福姑娘花錢如山間流水，他花錢如雲貴那邊兒的瀑布，「我家糖糖很會賺錢的。」

他掐著腰：「她每年都給我很多很多小黃魚的。」

小孩兒被學堂的老先生教導得很嚴肅，他板著臉批評魏柏瑜的軟飯理念說：「女孩兒在家是舊時制度，你一男的……」

魏柏瑜用糖山楂堵住他的嘴，說你阿娘喊你回家吃飯呢。

小孩兒一溜煙兒跑了。

魏柏瑜看著他野貓似的折進小青瓦巷，眯起眼睛，抬腳進了綉和綉館——剛逮著的小孩兒說，梁宿在裡面。

綉館能帶著舊蘇綉換新款的。

找到梁宿的時候，他正摸著捲兒斜紋蘇綉，問花枝招展的老闆娘：「做旗袍好看嗎？」魏清瑜一直想要件旗袍。

留洋那會兒她穿小洋裝，蓬蓬鬆鬆的感覺一點兒不安全。

但誰家做旗袍敢用斜紋蘇綉啊？

老闆娘忍不住笑，剛想說話，魏柏瑜抄起那捲蘇綉。糖姑娘跟他說過做旗袍的面料，「日本正絹聽說過嗎？」

梁宿看了一眼他的裝扮：「我聽說過香雲紗和織錦緞。」

魏柏瑜笑道：「我姐姐喜歡杭羅做的旗袍。」

梁宿說：「你姐姐喜歡的東西，我會沒有你清楚嗎？」

魏柏瑜確實沒他清楚。

在他的印象里，魏清瑜一直是小時候的模樣。

穿著綉紋精緻的旗裝，踩著花盆底鞋，幻想著長大了要嫁給像魏家祖宗那樣威猛的將軍。她跟他解釋說——

百無一用是書生，筆桿子殺不了人。

但現在她想嫁給沒用的書生。

魏柏瑜看一眼梁宿的臉，忍住罵他的小心思和怨念，抓起米尺量綉布的長度，問：「等會兒一起回南街嗎？」

梁宿一頓：「你想調查我？」

「糖糖今年住南街。」他指尖戳著邊緣的繡花，眼睛亮晶晶得像點綴冬日夜晚的星星，「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件大事。」

「近距離觀察我？」梁宿挑眉。

魏柏瑜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不是魏清瑜的梁宿。

是1949年很普通的魏柏瑜，找到的很酸的糖山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