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誰。」謝阮握住手機的手冰冷得幾乎感覺不到溫度，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想瞌睡就來枕頭這樣的好事，這背後一定有他難以想像的代價。

「聽不出我的聲音嗎？」來人的聲音幾乎稱得上是愉悅，「我知道你現在在醫院缺錢，有一個活計有人指定了只有你能做。你答應了的話，我就拿提成。這次我不是來害你的，只是想跟你一起賺點錢花花。」

謝阮做鬼也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在冰冷潮濕的地下室，這個男人的聲音和身體蛇一樣纏住他，幾乎殺了謝阮。

心率開始不齊，謝阮頭腦發暈，他一下站不住慢慢坐在了樓梯上，攝像頭紅色的光在他眼前晃，手背和手背開始刺痛，謝阮下意識摸了一把，並沒有摸到針眼。他背後冒出冷汗，幾乎要忍不住將手機丟出去，可是他缺錢，王昂說能帶給他錢。

謝阮忍住胃部裡面黏膩的冰冷和忍不住想嘔吐的衝動：「什麼活計。」

「有人看上你了，睡一晚上三千。這是你得的錢，提成我已經扣了。」王昂笑道，「這樣算下來你一個月就可以拿九萬。怎麼樣？」

謝阮沒想到是這樣的活計，他根本不是這個圈子裡人，但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這種背後沒有靠山的人是沒可能拿到這個價格的。這就跟超市裡的糖一個道理，都是糖，精裝和散裝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價。這裡面有問題。

「什麼人？」直覺在催促謝阮現在就掛掉電話。

「我不知道。」王昂沒有騙謝阮，「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這雖然是以一個人的名義在出錢，但是等你真的去了我不能保證只有一個人，我也不能保證會有什麼玩法，畢竟很多接散活的一個晚上也才幾百塊。」不論這個人，或者說這群人看上了謝阮什麼地方，他都一定不會好過。

謝阮低頭靠在冰涼的瓷磚上，呼出的氣都在打顫：「什麼時候。」

「最遲今天晚上我會聯繫你。」王昂應該拿了一筆不錯的中介費，他的聲音聽起來簡直歡快極了，「好好休息，再見。」

「...」

謝阮看著被掛掉的手機界面，閉上眼睛，緩緩抱住自己。好冷啊，明明還沒到深秋，怎麼就這麼冷了。

凌晨一點，謝阮裹著一身薄款風衣走過一條街，一輛黑色的比亞迪停在路燈下。王昂搖下車窗對謝阮打了個招呼。

謝阮沒應，他看見王昂就渾身血液都發涼，不堪又難堪的回憶避無可避地湧來，砸得他頭暈眼花，鼻端好像又出現地下室潮濕的霉味，無法動彈的身體，壓抑在喉嚨口哭聲...謝阮渾身發麻，他被記憶死死定在原地，手掌開始無意識地發抖，胸腔之間堵上一口氣。這種感覺可太熟悉了，謝阮在最開始精神出現問題的那段時間總是這樣，想要尖叫，想要宣洩，不管不顧的歇斯底里之後湧上的深刻疲倦，會令他得到一場短暫的難得安眠。

謝阮打開車門，矮身鑽進後座。

王昂叼著剩下的半支煙，從副駕駛拎起一個黑包扔向謝阮：「帶上。」他的眼神輕佻而曖昧地在謝阮脖子和腰身出轉了一圈。

謝阮裝作沒有注意到王昂的視線，而是低頭打開背包，拿出一隻眼罩，一個頭套，一捆尼龍繩。這些東西的同時出現讓他從心底感到不安：「...這是幹什麼？」

「對方有特別的需求，不能被看見，不希望你有反抗的機會。當然我提倡人性化服務，還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眼罩還是頭套？」王昂將手伸出窗外抖落煙灰，看著後視鏡裡面色瞬間變得蒼白的謝阮笑，「掙錢嘛，活在這世上誰不受點委屈。」

謝阮用力咬住下唇，片刻鬆開：「他到底是什麼人。」

「保護客戶隱私是基本職業道德。」一星火紅從王昂指尖墜落到路邊，「選好了就帶上吧，不然客戶該等急了。」

謝阮帶上眼罩，陌生的車廂里散發著的茉莉花車載香水的氣息，混合著王昂經年累月抽煙留下的煙油味，熏得謝阮腦仁突突疼。他自從坐上車後座，後腦勺左半邊一直在發麻，也不知道是過於緊張造成的還是這根本就是什麼不好的徵兆。

謝阮一開始是試圖透過身體重心的轉移去記是左轉還是右轉，大概過了幾個路口。可是後面拐的彎太多了，這個時間點本來各處都偏安靜，謝阮也不知道王昂是故意在城區繞路還是真的開出了城區。

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是一個小時或者更久，王昂終於停下車：「下車。」

謝阮聽見發動機熄火的聲音，王昂下車打開後車門：「出來。」

謝阮摸索著下車，被王昂一把拽住，王昂的抓住謝阮那隻手的大拇指，若有似無地在謝阮左手虎口位置劃了一個半弧。

謝阮被摸得一個激靈，渾身的汗毛頃刻間豎起來，冷汗一下就下來了。

「緊張什麼。」王昂低聲說。

接著王昂越過他，謝阮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繩子繞過謝阮的胸口，王昂開始束縛他的雙手：「我一會兒把你到電梯口，你自己上去，開門之後往前走十步等著。」

「別抖。」王昂將謝阮雙手捆在身後，「你要是害怕現在可以哭出來，等一會兒再哭的話，就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了。總有些愛好特別的人。」

謝阮再次咬住下唇，開始做深呼吸。他想跑，他害怕，可是方欽等著他去救。

這麼多年，謝阮總以為自己是沒有人愛的小孩，小時候學校放學，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或者爺爺奶奶來接，而他只有攥著早上爺爺給的皺巴巴的五毛獨自過馬路等公共汽車。等車的時候謝阮就會看見馬路對面的同學對著家裡人撒嬌想買份零食。謝阮不太餓，他中午總是在學校吃得飽飽的，因為他知道下午回家已經比較晚了。

風吹雨打日復一日，謝阮還是羨慕，但是他已經接受現實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了，他裝作毫不在意，裝作開朗樂觀，以至於老師都感嘆他這樣的家庭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孩子。

他習慣了不求助，習慣了獨自承受，直到現在，謝阮突然感受到了所有影視劇所有書本里都會歌頌的母親的溫暖，他曾經假設過如果自己的母親有一天出現在面前他會是怎麼樣的，謝阮想，應該是怨的，應該是恨的。然而事實卻是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原諒了方欽這二十多年的缺席，當他被方欽的擁抱的時候，謝阮終於意識到自己也有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了。

他貪戀母親給予的溫度，他捨不得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他身邊的方欽再次消失——這次會是徹底的。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謝阮都想要留住他。

「好了。」王昂最後用力一扯繩子，拽著謝阮往前走，他似乎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還換了幾個方向。

謝阮聽見王昂在笑，他只是低著頭順從地走著，直到被推進電梯，聽見機械門合上的動靜。

拽引裝置牽動鋼絲繩開始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