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辰川並不傻。相反，他在很多事上心如明鏡。

但讓他始終困惑不解的，就是紙鶴這次對自己昭然若揭的回護之意。

先是命令玄青道歉，再是逼迫他退組。這回護人的方式也充滿了攻擊性，但惟其如此才更令人吃驚——紙鶴居然會為別人做到這份上。甚至從結果來看，他是為了自己才取回那個早已拋棄的ID的。

許辰川對此心懷感激，而他感激人的方式，就是拚命尋找自己能為對方做的事。隔著這樣虛無的網路，他能做的實在太少，能替對方維護的東西也太有限了。

疏影字幕組-Chris：「組長，紙鶴事先同意了嗎？」

疏影-商陸：「咦，你好像認定了是我逼他？怎麼會呢，為啥不覺得是他主動復出？按理說在幕後待了那麼久，就算是韜光養晦也有無聊的一天吧~而且從陰謀論的角度來說，他回覆狂歡那傢伙時的語氣也有故意激怒人群吸引眼球的嫌疑啊，這可不是我能逼他的^^」

許辰川順著他的話想了想，原本清晰的思路登時又混亂了。和這個人說話總有一種時刻被忽悠著的感覺。

疏影字幕組-Chris：「那實際情況是怎樣的呢？」許辰川決定單刀直入。

他以為又會等到一句敷衍的回答，沒想到這次對方停頓了很久。

疏影-商陸：「哈哈哈哈，真相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大家認識這麼多年了，不存在誰逼誰的問題，彼此會怎麼做基本都心裡有譜。阿關復出對組裡的確有很多好處，就我個人而言，也不希望看見他這樣的人和光同塵、泯然眾人了。」

這個語氣……

疏影字幕組-Chris：「你們是朋友？」

疏影-商陸：「不是^^」

「……」

疏影-商陸：「我們是前朝君臣。小克克你之前說的沒錯，功高蓋主的臣子通常沒什麼好下場，往往到最後唯一的選擇就是篡位哦~」

許辰川有種背脊一寒的感覺。

疏影-商陸：「開個玩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別當真。要說朋友，你跟阿關才更像是朋友吧~」

疏影字幕組-Chris：「誒？不不，我哪有資格跟大神當朋友。」

疏影-商陸：「噗哈哈哈小克克你太可愛了，都這樣了還不叫朋友，你當阿關是見誰都幫的聖人嗎？」

朋友……？許辰川品咂了一下這個詞彙，有點受寵若驚，又說不上哪裡不太得勁。

疏影-商陸：「還是說，你倆奔的不是朋友呢~」

……

「不好意思組長，我這邊要去上課，先撤了哈。」許辰川一看苗頭不對，一秒鐘關了網頁，根本不給這傢伙忽悠人的機會。

另一面熒幕前的商陸沒趣地摸摸鼻子：「啥呀，真不經逗。難不成真的說中了？」但他隨即又搖了搖頭，打消了突然冒出的滑稽想法。這倆人才剛認識多久啊，小新人是直是彎還不知道呢。而且，哪怕他真是個彎的，阿關那邊的態度……也不難猜測。

許辰川合上電腦，坐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視線慢慢地轉到了放在一邊的手機上。

他下意識地拿起它，翻出昨晚那一串你來我往的音頻，點開了對方發來的最後一條。

「Good night, Chris.」

第一次聽的時候光顧著抓狂了，現在靜下心來才發現，紙鶴說英文時的聲音會微妙地溫暖一點，帶著特殊的尾韻。

許辰川忍不住又回放了一遍。

門鈴聲。「進來。」鑰匙開鎖聲。

白晟走進屋來，皺了皺眉：「你偶爾也該曬曬太陽……」他繞著屋子走了一圈，一扇扇地拉開窗簾，最後進了白祁的卧室，「今天天氣很好哦。」

明亮的光線「唰」地盈滿了房間，坐在桌前的白祁眯起眼睛沒說話，伸手關掉了檯燈，將一張薄薄的紙片放進了抽屜中。

「那是什麼？」白晟好奇地湊過去問。

白祁一把合上了抽屜。

白晟不以為意地笑笑：「給你糖吃。」他把一隻紅色的布袋擱到書桌上，「公司同事結婚發的喜糖。」

白祁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謝謝，我不吃甜的。」

白晟不理他，哼著歌晃出去了，似乎心情甚好。外面很快響起了吸塵器的動靜。

「我升職了，哥，銷售主管。」白晟高聲說，以便蓋過吸塵器。

白祁從寫到一半的專欄文章上抬起頭：「恭喜啊。」

「明天我們出去吃飯吧？你也很久沒見小昊了。」

「行。」

「你不回答我就當是答應咯。」白晟繼續高聲說。

「……」白祁索性真不回答了。

白晟打掃完屋子又踱了回來，倚在門邊靜靜看著白祁打了一會兒字。白祁若有所覺地轉頭回望向他。

「……你身體怎麼樣了？」白晟觀察著他的臉色問。

「就那樣。」

白晟停頓許久：「讓我看一下。」

白祁墨染似的漆黑眸子動了動，微微闔上眼。白晟走過去，在輪椅前半跪下身，撩起了他的褲腳。

一截細瘦蒼白的小腿露了出來。白晟小心地按揉兩下，眉心揪了起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按摩？上次醫生說了那麼多，好歹也照著做一次啊。這樣下去——」

他抬頭看著白祁，後者仍是半垂著眼面無表情。

白晟心裡忽然竄起冰涼的惶恐：「哥……你不想做就不做吧，我……」他放下褲腳遮住了那截腿，訥訥地說不出話，一時間悔恨交集，「當我沒說吧，真的。」

白祁伸手虛拉了一把，白晟站起來，背上竟扎出了些冷汗。

他太貪心了，以至於潛意識裡忘記了，此刻的白祁能正常地坐在眼前呼吸說話，已經是當初奢求的情景。

「回去吧，明天見。」白祁淡淡地說。

白晟眉宇間亮堂了些，連忙笑道：「那我明天下午來接你。」

他走了。白祁坐在原地閉上眼。

——你除了把人千刀萬剮還會做什麼？

咒罵聲。

——像你這種東西有什麼資格愛人，別開玩笑了！你這輩子連愛字怎麼寫都不會知道！

聲嘶力竭的咒罵聲。

——你怎麼不去死呀，白祁？你怎麼不跟你那渾身的刺爛在一起呢？

……

一絲微薄的笑意攀上了唇角。白祁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刺目的陽光。

或許這具身體里不再殘存產生感情的能力，又或許它真的從未擁有過。但那又怎樣呢，他有大把閑置的時間，又有一個有趣的試驗品，大可以做曠日持久的實驗。

試試看一根稻草，是把他拉出沼澤，還是與他一同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