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是一條若千萬年前的古訓，貼在所有哨兵的腦門上，提醒他們留心一切，包括自己的嚮導……後者其實是違背本能，如果哨兵的意識海不對嚮導開放而是設防，那麼嚮導會很難幫助哨兵清理污染深層意識海的精神斑塊，而哨兵顯然沒有進化到可以無視污染影響的地步，事實上他們每次出戰歸來，嚮導隊伍都忙的不可開交。

穩定的社會結構在統計學上是呈現兩頭小中間大的常態分布狀況，不論佔據哪一頭——哨兵還是嚮導，在人口總數里都顯得勢弱，於是生物進化要求他們綁定在一起，如光與影般伴隨相生，一方貢獻強大的力量，令一方則為這種力量的穩定發揮保駕護航。

這種情況按正常發展趨勢來說，兩者的人口數目應該趨近相等的，然而不幸的是，自兩百年前M星一炮打響稱霸星際的戰爭並且迅速侵佔了D星三分之一的地盤這種情況發生以來，各星球立刻反應，即增強武裝力量，哨兵作為星球對外攻擊的槍和炮，數目在幾十年間呈百倍增長……太強的光後面，卻不是更黑的影子。

嚮導一開始被忽略是因為他們本身沒有強大的戰鬥力，在戰場上需要哨兵分心保護，而有實力輔助哨兵戰鬥這種強強聯合的完美事件發生機率低於百分之五，理論上很難發生，現實也確實是鳳毛麟角，所以嚮導漸漸退居二線。後來則是過度使用現有嚮導以至於嚮導紛紛懼怕生育後代以免子女同樣陷入被當工具使用的泥潭裡。

逐漸減少的嚮導與日益增多的哨兵讓星球統治者面臨危機——沒有足夠的嚮導，而有更多被精神斑塊污染意識海導致失控的哨兵，無疑是在屁股上點鞭炮。統治者立刻將所有嚮導保護起來，給予他們金錢、地位和舒適的環境，確保他們願意為星球服務，為哨兵清理意識海，同時生育後代。另一方面，對哨兵的管控愈加嚴格，在人口質量方面，從A級到F級的哨兵，最高級為A，會接受悉心照顧教導，就像名貴槍支被天天擦拭。最低級為F，出於星球負擔考慮，出生即淘汰。在等級里一視同仁的是，若有失控徵兆而沒有嚮導到位，被消失的則是哨兵。

以上，就是A級哨兵奧格斯特在九十歲，正值壯年期的年齡，面臨死亡的原因。很遺憾，戰士沒有死在戰場上。安樂死藥劑生效的前一刻，他被綁在床上，連日失控的意識在迴光返照時有片刻的清明，他意識朦朧，也仍舊自嘲地想，這就是他所熱愛的、守護的、用生命誓約忠誠的星球和人民對他做的事。

明槍，易躲……？

……

「很難…是的我看到了……是，再一點點時間……」耳邊很吵。奧格斯特感覺自己很煩躁，這世界上可沒有什麼比安樂死也不得安寧更糟糕的事情了，他懶得掙扎，但在嘴巴能動的時候還是表達一下將死之人的不滿：「安靜點！」

對方被嚇到噤聲，過一會兒，小心翼翼用精神觸絲碰一碰他的腦門。他可能有五十年沒有和嚮導的精神觸絲接觸過了……奧格斯特愕然睜眼，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不過身上沒有束縛，而且，眼前的是——

「瑪爾斯？」他摯愛的嚮導。五十年前死於躁狂哨兵的攻擊，當時他沒有在身邊，小嚮導獨自梳理，因精力不濟沒有壓制住哨兵的躁狂發作，被發狂的哨兵活生生打死……他可憐的瑪爾斯，會違背家族規定，偷偷答應和他共進晚餐的小精靈，他的春天，他的庇護者，他的守護神。

「你醒了啊，感覺怎麼樣？」瑪爾斯站起身，柔軟的小手撫摸他的額頭，「不要緊張好嗎？我來幫你清理。」

奧格斯特目光緊跟著他，情不自禁抬手握住他的手。瑪爾斯沒有抽開，而是低頭對他靦腆地微笑一下，然後展開精神屏障，用精神觸絲深入他的意識海。奧格斯特難以自持地接納了他，讓他進入最深領域……如果這是夢，為什麼不再美好一點？

他的意識海上是一座冰山，正常情況是幹凈透亮的淺藍色冰塊浸在一大片湛藍的海水裡，只露出高聳的山峰，誰也不知道海面之下隱藏著什麼。主人戰鬥回來後，海面上會漂浮一些烏黑的斑塊，數量積累到一定程度，會佔據哨兵的意識導致其失控，所以需要嚮導清理。

瑪爾斯對此很熟悉，課堂模擬作業他總是滿分，目前的情況正在預料之中，所以他坐在冰山尖尖，盡所能用觸絲撈斑塊弄幹凈。隨著黑色斑塊的減少，他開始好奇海面下是什麼，就用精神觸絲劃水玩兒，然後感覺到水波對他的接納，驚奇極了——哨兵的防禦本能，可不會接受一般嚮導進入中層意識海啊。

說不清什麼心理，他謹慎而大膽地用觸絲一路探下去，本著不打擾主人的禮貌，他只是觀察一下，不做什麼，結果走著走著，他還迷迷瞪瞪不知道哪跟哪，眼前赫然出現童年時期的小奧格斯特，正坐在小冰塊上玩水……

等等等等，那個白鬍子老嚮導是說哨兵的最深層是童年的自己吧？因為小孩太脆弱了如果被嚮導傷害的話，對哨兵而言等於自殺什麼的……？所以一般到達哨兵的中層意識海已經是偉大的嚮導，要是可以到達深層，請原地綁定什麼的……？

……？

他面紅耳赤地收起屏障，暗想奧格斯特一定是受了很嚴重的傷，都忘記給意識海設防了。

奧格斯特還是用很驚訝也很依戀的眼神深深凝視著他，手也被握著，瑪爾斯只好重新進去，努力抗拒再去看一次的誘惑，趕緊把海面上的斑塊清理掉，順便使用精神暗示，讓他舒服地睡一覺。

眼看夥伴原本緊蹙的眉頭完全舒展，瑪爾斯也鬆了一口氣，確認室內溫度適宜休息，才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