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總，您總算是到了。」

地下停車場擠滿了人，活像個顛來倒去的沙丁魚罐頭，粉絲和代拍們從「體面」地搶奪最佳拍照陣營，到逐漸失去理智，看到牧也就衝上去，混雜成了一團。

單眼聲宛如機關槍，尖叫聲此起彼伏，後頭的人看不到前頭的人在叫什麼，也跟著一併尖叫，在迴音尚好的地下停車場聽起來震耳欲聾。

牧也對這種狀況司空見慣，他沒有打招呼，也沒有看任何鏡頭，舒服自然地站立在現場安保人員圍起來的屏障之後，微微頷首，漠然地目睹安保人員把一批批瘋狂的粉絲從門口趕出去。

節目組的張導跟著牧也的助理蓓蓓一起縮在安保後面，這預料之外的陣仗讓他的頭一陣陣地疼了起來，他在粉絲的尖叫聲中加大了音量，對牧也解釋道：「唉，我們內部消息那麼嚴格，連娛記們都不知道，這群粉絲也不知道從哪搞到的消息，居然殺到停車場來了！看看這亂的，都好幾個小時了，趕都趕不走。」

牧也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做聲。

「張導辛苦了。」蓓蓓回應了一句，就當是替牧也回答了。

「今天就你一人？」張導向後頭瞟了一眼，牧也的司機已經去停車，現在他身邊只有蓓蓓一位助理，人少的出奇。

「牧總不喜歡邊上太多人。」蓓蓓點到為止，並沒有多解釋。

張導點了點頭。

自從幾年前牧也將自己演員的身份換成經紀公司的CEO之後，他就低調了很多，別說參加活動了，連採訪都很少，全年見不到人，也難怪今天粉絲們會這樣興奮。

張導在心裡感慨著，娛樂圈更新換代這麼快，牧也依舊人氣不減，真不愧是前巨星，再低調也比現在的頂流強一些。

彷彿像是感覺到了張導的所思所想，牧也回過頭看了張導一眼，微微一笑。

張導內心又是一下振動，作為選秀綜藝的導演，他沒什麼機會接觸牧也，今天是第一次見到真人，他都不敢相信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經30歲了，歲月彷彿在他臉上停滯，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他看過牧也最出名的獲獎電影《最後的沙夏》，牧也飾演的沙夏微笑後從燈塔上跳下的那個鏡頭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牧也現在站著的姿態就跟電影里的一模一樣，恣意又出塵。

終於，通往電梯口的道路被清了出來，張導趕緊做了個請的姿勢。

「今晚本來還有其他事，但是李總的邀請我可拒絕不得，今晚總決賽直播張導這麼繁忙還特地過來迎接我，真是謝謝了。」牧也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商業微笑，說起客套話來連眼睛都不眨，「只是這地下停車場要繞的路可真夠遠的。」

「這不是外頭下大雪了嘛，從這兒進場更方便。」張導尷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對牧也的演員濾鏡應該收回了，現在的牧也是目前圈內最大的娛樂公司原野娛樂的CEO，是節目組資方李總的朋友，做事果斷手段狠辣，他可不敢得罪。

「也是，要不是路上堵車，興許我還能看個綵排。」牧也接過話頭，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引到了今晚的總決賽直播上，剛下車的時候，他就看到張導手上捏著幾張紙，標題大大地寫著【星選之人總決賽直播流程】幾字。

「下午彩了幾遍，基本上沒什麼問題，原野娛樂的藝人們表現都非常好。」張導走到電梯口，按下了上行電梯鍵。

「這個給我看一下。」牧也勾了勾手。

張導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立刻把手中的紙遞了上去，牧也接過薄薄的幾頁紙，漫不經心地翻了幾下。

「高嶼的節目……是不是排太後面了？」

翻了一會兒後，牧也把紙遞還回去，單手託了下眼鏡，笑眯眯地轉過頭看張導。

「啊？」張導懵了一下，「高嶼的節目在第二個……」

「所以嘛，是不是排太後面了？」牧也慢條斯理地把話重複了一遍，還是那個笑眯眯的表情，卻讓人看得後背發毛。

張導張了張嘴，一時沒發出個聲音來，半晌，他才來回翻了翻那幾張紙磕磕巴巴道：「那個……牧總您可能不知道啊，我們是按照上一期投票排名的順序來安排出場的，這隻是個開場秀，後面的作秀是抽籤的，而且我們下午已經綵排好了，現在再更換這……」

牧也抬起手腕，在昏暗的燈光下眯著眼看了下時間，用不緊不慢地語速說道：「離直播開始還有一小時半，來得及。」

張導的臉色頓時蒼白。

「他們人呢？」牧也懶得給他思考時間，立刻就進入了下一個話題。

「在化妝間……」

「去看看。」

「行。」

電梯到了地上二層，牧也把身上的高定羊絨大衣脫下，隨手遞給了邊上的蓓蓓。

室溫與外溫大幅度的溫差讓他的眼鏡開始迅速起霧，牧也走了幾步，又把眼鏡摘了下來，蓓蓓趕緊上手來接，牧也搖了搖頭，把眼鏡插在了毛衣的領口上。

化妝間里，最後爭奪成團七人名額的藝人們大多已經做完了造型，正在做著最後的調試。

一走進房間，牧也就聞到了一股在各種化妝品中非常突出的接骨木花淡香，因為接骨木酒是他平時最愛喝的酒的口味，這種介於麝香和黑加侖之間的淡香他很熟悉，只是後台並沒有什麼酒，更沒有接骨木花，也不知道這股味道是從哪裡來的。

邊上的張導正打算跟大家示意來人了，牧也立刻搖了搖手指阻止了他。

後台兩台攝像機在拍著花絮，他可不想在現在就入鏡。

和想像中緊張的氣氛不同，經過了幾個月同吃同住一起訓練的藝人們彷彿已經培養出了革命友誼，三三兩兩地聊得熱火朝天。

對於這種表面友誼，牧也興緻乏乏，他本來想跟自家公司的藝人們打個招呼，可惜人不齊，一些人去備采一些人去戴麥，他掃視了一圈，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化妝間的角落，有個人抱著膝蓋安靜地坐在椅子里，薄櫻粉的頭髮被頭戴式耳機夾出一撮呆毛，看起來跟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的樣子。

「那是新月世紀的洛里，幾乎每次投票都是第一的那個。」張導在邊上介紹道，「我等下就安排，讓他的節目跟高嶼的換一下位置。」

牧也挑了挑眉。

他早就聽說過這次選秀節目中來了唯一的一位Omega，從第一期開始就牢牢佔據了大眾的目光，牧也從來沒看過《星選之人》這檔綜藝，接收消息都來自MASK這個社交平台的熱搜，自從綜藝開始播的那會兒，洛里這個名字就頻繁出現在熱搜榜上，還不是對家公司買的熱搜，純粹是因為火，害得他不得不給自家藝人也安排熱搜，以防人氣全被對家給拿了。

對他來說，這個選秀綜藝就是公司送練習生去混臉熟的一個渠道罷了，要不是今年參加的人當中有高嶼，他肯定不會太上心。

一想到高嶼，牧也就一陣頭疼。

高嶼是圈內知名男性Alpha導演高與山和知名女性Beta演員芝蘭的兒子，是個Beta，名副其實的星二代。

牧也是高與山一手帶起來的，念著舊恩情，念著高與山跟公司的一些利益合作，他不得不捧著高嶼，邊當老闆邊當金主。

本以為這次參賽高嶼必定妥妥地第一出道，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洛里，也不知道新月世紀搞的是哪齣戲，居然簽了個Omega，一時引起了圈內嘩然。

娛樂圈裡的Omega就跟大貓熊一般稀有，因為行業的特殊性以及發生過的一些惡性事件，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大家都不是特別待見Omega的藝人。

牧也之前待過一個劇組，就因為一個參演的Omega藝人，全組的Alpha吃了三個多月的抑制藥，把人都給吃傷了，現在Alpha的抑制藥品的副作用一直被詬病，先不說強制吃藥合不合理，光是提心弔膽的精神折磨，大家也都夠嗆。

拍戲就是趕進度趕時間，沒有人會去考慮Omega的一些特殊時期會怎樣，也沒有人會對Omega有什麼特殊關照。

在大家都想擠出頭的殘酷娛樂圈，有的是便宜好用的藝人來頂替位置。

走到頂峰的Omega藝人從未出現過，似乎已經成了娛樂圈的一條不破鐵律。

「洛里！洛里過來戴一下麥。」

角落裡的人摘下耳機轉過頭，視線在空中交匯。

牧也愣了一下。

洛里的眼睛清澈，是他近幾年很少在娛樂圈有看到過的淺瞳色，看著不太像是東區的人。

東區Omega的臉部線條多為柔和型，洛里的臉部線條卻又多了一絲西區人的骨骼感，比起平面的臉會非常上鏡，再加上天生的冷白皮和瘦削的身材，非常符合目前大眾對於愛豆的形象審美。

這人……有西區的混血嗎？

牧也的視線跟隨著洛里，在洛里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那股接骨木花味忽然就濃郁了起來，牧也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到洛里大方露出的後脖頸，他有些分不清這個味道到底是香水還是Omega的信息素。

彷彿有了什麼奇怪的感應，眼前的人停下了腳步。

洛里回頭，靜靜地看了牧也幾秒。

「洛里？」

後頭的工作人員又喊了一聲，洛里回過神，飛快地扭頭跑到隔壁房間去戴麥。

牧也還想再仔細分辨一下，那股味道就隨著洛里的遠離而飄遠了。

「等下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會帶您到休息室，節目開始前會有幾個媒體的採訪。」張導在邊上還在說著話，牧也把自己的注意力強行扯了回來，他聽出了張導話里的意思，他一個「閑雜人等」確實不適合在化妝間逗留太久。

剛離開化妝間，牧也就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保持了一段距離，小聲地問蓓蓓：

「你聞到什麼香水味了嗎？」

蓓蓓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就跟接骨木花一樣的味道。」

蓓蓓的表情更迷惑了，她搖了搖頭。

牧也若有所思，蓓蓓是女性Beta，如果她沒聞到什麼味道的話，那麼這個香味就只可能來自於Omega，可是……

「牧總您……聞到味道了？」蓓蓓似乎看穿了牧也的疑慮。

牧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頗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蓓蓓有些驚訝，她已經跟了牧也8年，是牧也身邊最親信的人，從她做牧也助理那時候開始，她就知道了牧也有信息素不感症，這是只會在Alpha身上發生的癥狀，多為重大疾病，過敏，過大的壓力，或者天身體質特殊導致，目前還沒有什麼有效的治療方法。

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見過牧也對任何一個Omega有所反應，除了今天。

牧也還在回味著那股淡香，有些心不在焉，眼看著走著走著就要走過了休息室的位置，蓓蓓趕緊拉住了他，遞上手中的大衣。

「等下還有採訪，在鏡頭前還是穿上衣服比較好。」

牧也一下皺了眉頭。

「穿上吧，今天您不帶造型師就算了，造型師搭好的衣服一定不能拆開穿，會場再熱也得忍著。」

牧也不情願地把衣服套上，不忘把眼鏡又重新帶了上去，他時常覺得自己不是請了個助理，而是請了個媽。

「眼鏡，還是不要戴了。」蓓蓓的表情嚴肅，「這個不是造型師的搭配吧。」

「這麼多年不厭其煩地說這句話，蓓蓓，你的毅力超乎我想像。」牧也好脾氣地笑了笑，並沒有把眼鏡摘下，「年紀大了容易健忘，我還得靠這個來提醒自己。」

蓓蓓抿緊了嘴唇。

牧也臉上的笑容落了下去：「別人可以忘記那件事，我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