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突然。

陸唯真是重要的人質，豐榮王不可能真的只讓他一個人待著，御會邸時刻都有他們的人盯著。

陸上淵接到暗報說隨安王世子來尋，便焦急地告辭了聖上，皇帝和豐榮王都大笑，說他就這麼幾日都等不及，現在就要去見媳婦兒。

他想到小九竟主動來找他，或許是想知道他是什麼人，或許是要說不想嫁給他，也或許……總之他的或許中，沒有什麼好事情，唯一能令他如此興奮的，就是可以正面地見到小九。

不是躲在屋檐上，也不是矮牆後，不是遠遠跟著，看著他每一次回頭，希望他那雙煜煜生輝的眸子可以從人群中找到灰敗的自己，卻一次次失望……

他腳底生風三步並兩步往回跑，熟料見他們在陸唯真的屋裡聊得正歡，小九居然臉紅成那樣……竟還時不時偷瞄他……

他趁著怒火還未灼燒光理智，待在門外靜聽，怎麼都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話。

『答應嫁給你了……』

嫁給誰？

我等了你這麼多年，在風雨里守候了你這麼多年，等你長大，是為了讓你心甘情願嫁給別人的麼！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麼！不知道我告訴你，你是陸國的質子，是陸國最沒用的皇子，你這輩子能不能娶妻還未可知，現在竟敢勾引我的人！」門外衝進的一團黑影在轉瞬間將陸唯真單手揪住死死抵在大紅的樑柱上，瞠目欲裂，滿眼血絲，「離他遠點，還要我怎麼告訴你你才聽得懂？」

「你說的話我向來聽不懂也不想聽懂！」陸唯真腦袋給他撞得暈眩，回過神來雙腿都已經離地了，「你還想掐死我嘛！這裡是吳國皇宮！你以為自己是誰！快給我鬆開！」

「說你聽懂了。」少年陰沉地逼視著他，「說啊。」

「我勾引誰了！」陸唯真打不過他又不服氣，怒得大叫，「我又幹什麼了！你還講不講道理了！你家教呢！你爹就是這麼教你對自己兄長的麼！」

「說你聽懂了。」

「聽懂什麼東西啊！」

「說你聽懂了。」少年緩緩收緊掌心。

陸唯真看他的眼神，陰森得根本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真被他嚇怕了：「陸上淵！！你是瘋了嘛！！」

不過多久，哐啷幾聲，屋裡相繼衝進來好幾個人將他們分開了，首當其衝的是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強行拉開了那個忽然發難的少年，扭頭狠狠給了摔在地上咳嗽的陸唯真一耳光。

陸唯真轉過頭摸著自己的臉，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誰讓你招他的！」少女理直氣壯地回，隨後將自己弟弟摁在座椅上，一茶壺端著直接捏著弟弟的下巴往嘴裡塞，「下下火吧你，多大人了，別一遇到小九的事就發瘋。」

大約是提到了小九的名字，覺得自己現在這幅樣子實在太蠢，陸上淵別開了頭，擦擦嘴角：「夠了。」

「夠了？」少女冷笑，茶壺嘭的一下摁在桌上，「是瘋夠了吧？這是在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麼？你想讓爹來教訓你是不是！」

被責罵的少年別開腦袋，默不作聲，肩膀胸膛起起伏伏。

小九跌坐在地上，手肘壓著地，一動不動。他被方才發生的爭鬥連人帶椅子都給撞翻了，傻眼看著那個被叱罵過，側身對著他的少年。

蘇子也嚇得都沒顧得上先扶自家少爺起來……弄了半天，他們全都認錯了人？

最後還是少女先一步將他扶起，給他拍幹凈身上的塵土，一改剛才剽悍，沖他溫柔一笑：「你就是小九吧。」

小九還傻著。

「沒想到都長得這麼大了，真漂亮啊。」

「我弟弟是不是嚇到你了？」陸上泠扶正桌椅，拉著他坐到他們那兩個臭男人對面，拍拍他的手，「別怕，他平時不這樣，脾氣好得很，就是怕別人搶了你……今天你來是想見見淵兒的對吧？」

他幾乎茫然地回答：「嗯……」

少女笑得更開了，沖對面喊了一聲：「還不轉過來讓未來娘子看看你那蠢樣！鬧什麼彆扭！」

那個少年皺緊眉頭，難堪地轉過頭來，只不過那麼短短幾瞬，在他眼裡卻彷彿放慢了幾十倍，一點一點出現在他面前的，不是有那麼一絲違和的臉，那是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卻又沒有一次是清晰可見，總是蒙著一層輕紗薄霧，無論如何也撥不開，看不清，卻烙印在他心上的一張臉。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記不得了，以為是自己記錯了，以為是自己過於強求了，其實卻不是……

那張臉完全映入他眼中的瞬間，他連呼吸都快斷了，小指不住抽動，抽痛到心上。

只要看到他，就會記起來的。

就是這個人，是躲在他記憶里的那個人。

為什麼他不說話，為什麼他不問我……

為什麼要用那種委屈的神情看我……

是你對不起我，明明就是你先負我的，為什麼要那麼看著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要離開我！！

長留於身體中巨大的痛楚令他猛地拔起身子，腰側玉佩撞在扶手，發出沉悶聲響。他忽然才發現，他一點都不想記起以前的事，懵懂無知最好，見不到他，只是想念，見到他……

對面的少年跟隨他的動作微微抬起視線。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他空洞的胸口充斥著強烈的憤怒。

陸上淵望見他泛濕的眼睛，心中抽痛。

他何其聰明的一個人，在面對心上人如此崩潰的神情時，什麼都明白了。

他又犯了錯……還一句話都沒有同他說，就已經犯下了一個可笑的，無可挽回的錯誤。

屋外隱約傳來中年人熱鬧的交談聲。

小九拔腿便要往外跑。

陸上淵一個激靈，箭步上去攔住他。

「你敢跟著我，我討厭你一輩子！」小九伸手就把他狠狠一推，徑直朝外奔去。

「少爺等等我啊！」蘇子回過神來忙跟上去。

豐榮王滿臉納悶地順著他奔出的方向進來，正見陸上淵駐足在門前：「站在這兒做什麼？」

又探頭朝里看，著實稀奇：「你們三個竟能待在一塊兒喝茶？」

「是啊，畢竟將來再也見不到真兒哥哥了，怎麼說這最後一杯茶總是要喝的。」少女隨口敷衍兩句，拉著爹爹的手，「方才那個就是淵兒的娘子，爹你看見了吧？好看吧？」

豐榮王也是頭一回見他：「好看不好看爹沒看見，個子不高，跑得倒是挺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