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說: 【青黃】名為背叛 作者:淑猫君 字數:5073 更新時間:2020-09-29 22:10:08
高中畢業的4月,他幹了一件名為背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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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梢上的櫻花還未落盡,地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不知累積了多久,邊緣的花瓣已經透薄,呈現了半透明的淡粉。
如果這個時候來場雨,這些花就該全逝了吧。
這麼想著,那天就真的下了雨,還是場大雨。
拿著畢業證出了校門,黃瀨看到有人撐傘等在校門口,站成了一尊雕塑,地上氤氳的水霧騰得老高,都快把那人修長的腿給遮了。
臉上的表情僵了幾秒後又柔化起來,黃瀨嬉笑著向他走了過去。
「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他在那人面前站定,熟絡地鑽到他的傘下,收了自己的傘,仰起頭,「小青峰。」
「東北風。」沒想到居然一本正經地回答了。
青峰撇著嘴,表情陰沉,在麥色的膚色下顯得尤為可怕。
「現在可是春天,又不是冬天。」黃瀨自感心虛,轉了頭,卡殼般地接著話。
「說吧,那事是真的?」
「哪事啊?」
「你心知肚明。」
「我是真不知道。」黃瀨說著謊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志願的事。」
雨傘邊緣滴著水,時間靜止著,安靜得滲人,過了許久,黃瀨的聲音徐徐地飄了出來。
「對啊,我去那所學校。」
「那是藝人專讀的學校。」
「有什麼不對的嗎?」黃瀨再次抬起頭,盯著他眼睛看,「我是HZ雜誌特邀模特黃瀨,不是海常7號黃瀨。」
話音剛落,衣領就被狠狠抓住,往上提著,黃瀨壓抑著氣息,覺得自己彷彿要斷氣。
「叛徒!」
「喂喂,這個詞性質嚴重了。」
不嚴重不嚴重,一點都不嚴重。
「一年前說著一起考體校的人是誰啊!」
是我,是我是我都是我。
「啊?我有這麼說過嗎……咳咳……」感覺到喉頭一緊,黃瀨皺了眉,掙扎了下,「小青峰,你什麼時候記憶力這麼好了?」
青峰並沒有回話,而是抿著嘴唇提著他,直到黃瀨開始不自然地喘氣,才鬆開了衣領。
彷彿快要窒息,但那種窒息感來自別處,他是真的快喘不過氣來。
青峰的憤怒很簡單,簡單到劃成了直線。
他以為自己和他一樣對籃球堅持不懈,高中畢業和他那群籃球夥伴們一起考入有名的體育大學,繼續湊一塊兒打球,再成為有名職業籃球員。
然而,他並不想這樣。
不是不想,是無法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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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傘突然撤了去,雨點重重地砸了下來,砸到頭上肩膀上,不一會兒臉就全濕了,他連抹都懶得抹一把,只是望著青峰的背影越走越遠。
第一次,覺得雨點砸到身上,居然帶著些痛感。
這種感覺太過新奇,那天他一路淋雨回家,還感冒發燒,以此紀念了這個特殊的日子。
從這一天開始到今天,他再也沒見過青峰,這個人好像從他的世界消失了一般,消失得一幹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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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黃瀨,你感冒啦?」
「沒有沒有,只是最近有些鼻炎。」
「唉~你身體真是每況愈下了。」
冰雪消融,天氣漸漸暖了起來,雖然還不是太溫暖,總比之前寒風呼嘯的日子好了很多。
啊,東北風。
又想起那人的話了。
黃瀨揉了揉鼻子。
窗外栽種的櫻花樹已經長了花苞,預計很快開花,畢竟已經四月份了。
啊,四月份,又是一年四月份。今年是第幾年了呢?
井天支了本書在頭前,趴到了圖書館的桌子上。
「哎,春季運動會你又遞交了請假單是嗎?」
「沒辦法啊,醫生叫我不要劇烈運動嘛。」
「你這腿傷多長時間了?」
「呃……二三四五年吧。」
「到底幾年?」
腦海中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黃瀨轉起了筆,眼神沒有焦距。
「兩年了吧……」
「啊?那麼久了啊?」
「不是不是啦。」
不是腿傷兩年,是與他分別已經兩年。
他根本不關心自己腿傷的事情,已經幾年確實記不清,只知道在高中時已經落了病根,在和青峰火神等人約定好上一個大學後,在固定的體檢時被醫生勒令停止打籃球。
如果不想讓腿報廢的話,就不要打籃球。
被這麼嚴厲地教訓了。
緊接著就是鬧騰,翻天覆地的鬧騰,吵架,和父母吵,姐姐吵,老師吵,吵到最後,淚也流盡,喉嚨都嘶啞,母親都跪到了地上求自己不要再任性,他終於麻木著,就像沒有知覺,在志願單上改了學校。
那段日子,他很想直接衝到青峰家裡,把他拍的片子出的醫院報告單全部甩他臉上告訴他不能再打籃球,他又想直接叫囂著跟青峰one on one,報廢就報廢,幹脆讓自己的腿廢在他面前,然後糾纏他一輩子就說這是他害的。
然而最後的最後,他只是走出校門,像耍無賴一樣地跟他證實了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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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個是因為腿傷才吃的藥嗎?」井天放下書本,拿起放在黃瀨手邊上的小藥盒,「那麼多藥丸,你每天不吃飯就全吃藥了。」
「反正也需要保持體重嘛。」黃瀨笑了笑,「醫生說的可有趣,他說飯可以不吃,藥不能停。」
「那麼嚴重?」
「騙你的啦,這些都是維生素,鈣片,褪黑色素片,魚肝油,維他命,膠原蛋白。」
「厲害!」井天瞪大了眼,「莫非你這張臉就是這麼保養出來的。」
黃瀨故作神秘,搖搖頭。
「不是。」
「那是怎麼保持的?」
「天生的。」黃瀨不顧他咬牙切齒,笑得開心,「感謝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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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天生的帥臉,卻撩不動那個人。
井天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他已經有些聽不進去。過了這個禮拜,就要跨入第三年,在結束春假回歸學校的第三年,那個人還是無法見到。
「你在HZ雜誌待得如何?」
「啊?平平吧。」黃瀨強行把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那個雜誌社是老牌了,經紀人說跟著長老有肉吃。」
「也是,畢竟你是高中時就被拖進去拍平面呢,這個經驗值擺在這裡,接下來的路子也好混。」井天嘆了口氣,「像我就不一樣了,說說是新興的藝人事務所,接到的也就只能是廣告片里配角的角色,還得跟著前輩們捆綁出境。」
「那好歹也是廣告,我還停留在平面呢。」黃瀨安慰他。
「別提了!你一場T台走秀下來頂我好幾個廣告費呢!」井天想要大聲咆哮,但恐於是圖書館,還是壓低了聲音,「不是說還要讓你去上電視節目嗎?」
「哦,這周五。」黃瀨拿出手機,翻了翻這個月的通告,「嗯……好像還是晚間直播。」
「可以啊,這就是擴大知名度的好機會啊!」井天羨慕不已,黃瀨只是強行苦笑了下,把手機收了回去。
整個高中,他都只是待在HZ里進行平面拍攝,就像兼職,還時常翹班,經紀人換了十七八個都沒固定的,是所謂的野生雜草型,到大學後,時間空餘多了,學校的老師也鼓勵大家多出去接接活,多熟悉一下這個娛樂圈,試試水,累積些經驗,他就頻繁地出現HZ,並且憑藉攝影師的好評搭配到了HZ的王牌經紀人佐藤聰美,佐藤女士辦事雷厲風行,同時還是HZ王牌女演員上野雪的經紀人,同事務所的人都恭喜他「高升」,只有知情人才知道佐藤女士的折磨人手段。
拍攝一個接一個,走秀一個接一個,沙龍一個接一個,就連什麼慈善晚會產品發布會都牽著他一起出場。
所謂的混臉熟,還真的有用,這次的電視初上鏡,就是佐藤女士混臉熟戰術的成果,作為春季服飾品牌走秀最受歡迎的模特,被邀請參與一個晚間檔綜藝節目。
這個綜藝節目無非就是吃喝玩樂,宣傳宣傳新片,推銷推銷自己,只是這回這檔綜藝兩周年活動,出了個直播SP,特別邀請了一大堆的明星,還有新的企劃要推出,弄得特別隆重,這就讓他有些緊張起來。
初次錄製節目+十八線無名小模特,想想就糟糕透了。
跟那些報出姓氏就能接上名字的人氣明星相比,自己並非十八線,二十八線三十八線還差不多。
佐藤女士的回答是:你就坐那,讓你幹嘛你就幹嘛,少說話沒事,多笑笑,你不是挺能笑得嗎?
是,他是能笑,笑是最好的武器裝備,這怎麼能不用?
只是對於這個圈子,他並不想涉獵太深,卻還是深深地潛了下去,自我厭惡程度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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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期末還能加分,你要加油了。」井天又一次端起書本,寫起了論文,一邊痛苦地撓頭,「啊啊啊,為什麼要寫演員的自我修養啊,這個不都已經出了好幾本書了麼?」
演員的自我修養:不能創造那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連你自己都認為是不真實的東西。不能強制感情,強制的結果是做作。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說的對。
黃瀨輕微搖頭,翻著書本寫字,筆在紙上流暢劃過。
【我現在還不是一個合格的演員,我所演的東西,連自己都無法騙過。】
他頓了頓筆,繼續寫了下去。
【但是我的觀眾相信了,這是強制,是買賣感情。】
筆停在了「感情」二字上,立刻劃了個句號結束了這句話。
【我很做作。】
寫完,放筆,他捏起這張輕薄的紙,使勁揉成一團。
一夜花開,滿東京的都飄滿了櫻花,有了櫻花飛舞,才有一種新學期新開始的錯覺。
然而花才剛開不久,又下了大雨。
黃瀨跳下車,佐藤已經撐了傘,把一份文件交給他。
現在時間為下午3點半,晚上直播8點開始,4點鐘化妝完畢開始綵排,6點半左右結束,晚飯休息時間到7點半,補妝整理,6點準時開場。
他拿著計劃安排表,走進了自己的休息室。
大型綜藝大牌電視台,每個嘉賓都有獨立的休息室,兩排衣架的衣服已經擺在了房間內,佐藤快速地繞了過去翻了翻。
「還不錯,化妝師10分鐘後到,你先隨意挑著,我有事先出去下。」
「嗯。」
佐藤從不擔心他挑衣服的品味,或者說,她認為自己很擅長挑衣服。
休息室的門重新關上,黃瀨起身,在兩個衣架間徘徊著。
他不想在這個季節穿得太過於彩色,便直接忽略,把重點放在黑白灰上。
白色在燈光下會太過亮,過於顯眼,不是自己的風格,全身黑色其實太過濃重,有些壓抑,灰色不錯,可以在搭配上下點功夫。
灰色暗紋休閑小西裝,不穿襯衫也不打領帶,而是簡單的一件黑色打底衫代替,同樣褲子也是簡單的黑色,捲起褲腳,加上黑色皮鞋。
結果除了上衣,還是全黑色。
黃瀨在鏡子前轉來轉去,猶豫了下,在西裝上口袋裡加了塊青色小方巾。
在選擇方巾顏色的時候他躊躇了很久,原本的暗紅和暗藍色都拋棄了,已經拿好了和他發色一樣地黃色方巾時,又瞥見了墊在最底下的青色方巾。
青與黃互補,兩種顏色搭配不難看。
黃色看起來過於輕浮,還是青色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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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師敲門進來時,黃瀨已經安穩地坐到了椅子上等候,他禮貌地微笑了下,起身鞠躬。
化妝的是位大姐姐,對於他謙遜的態度表示好評,直誇他長得帥。
黃瀨一笑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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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進行到一半,這位大姐姐突然停了手。
「這個耳洞,是只有一隻嗎?」
「嗯,一隻。」黃瀨愣了愣,望著鏡子中自己左耳那個幾乎快看不到的小孔,「打了一隻時候覺得太痛,就放棄了。」
「要不要戴些耳釘之類的。」大姐姐很是熱情,將她隨身帶的一個盒子打開,裡面各種各樣,全是耳釘耳環配飾。
「這一對沒有人用過,如果你喜歡,就帶一隻吧。」
藍色天鵝絨上靜靜躺著兩隻耳釘,六角星偏平設計,翻著淡淡的青色,竟和自己選的小方巾的顏色有些相像。
「我已經很久沒戴了,可能已經堵死了。」他邊說著,邊拿起了一隻,「耳釘很好看,真的很感謝,我還是戴吧。」
尖銳部分幾乎是從肉里扎了進去,再穿到了後面,旋住卡牢。
黃瀨疼得快叫出聲來,卡耳釘的手都顫巍巍地抖動。
自從高中畢業摘了那隻耳環直到現在,他再也沒管過這個耳洞,也沒插透明小管,肉不堵死才怪。
他齜牙咧嘴,皺著眉頭緩和了好一陣子,耳朵的痛楚總算麻木了過去。
鏡子里那隻耳釘閃耀著,好看,合適。
這次可比打耳洞那一次的痛楚還要清晰,黃瀨切身體會,覺得拿紙巾按壓耳朵,興許能壓出血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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綵排,吃便當,休息,正式上場。
黃瀨對照著後台的鐘表,趕忙掏出藥盒,選了幾顆藥混著工作人員遞來的水吞服了下去,匆匆走到演播室,在指定的位置上坐好。
8點整,節目準時開始,一切都按照著綵排的順序進行著,沒有差錯,很是順利,直到節目過了一半,主持人看了題詞器,突然故作誇張地大聲說了起來。
「哦?接下來的心理小遊戲,據說有一位特殊嘉賓出場哦~」
嘉賓席頓時一片躁動起來,大家都竊竊私語,猜測起來。
黃瀨看到坐在自己前排的藝人們一個個彷彿演繹出來的驚訝與期待,甘拜下風,五體投地。
真不愧是演員,演得真好。
這個環節他們確實真的沒有被通知到,主持人估計也是不知情,而是節目為了好玩,特意加入的即興環節,為了調動一下氣氛,一般人驚訝驚訝也就算了,如此劇烈的反應能演得如此到位,也就只有這些熟悉綜藝套路的藝人們能表現得出來了。
「那我們就來猜猜他是誰吧。」主持人果然調動起了嘉賓席的氣氛。
「嗯……第一個提示:是一名籃球運動員。」
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好像一個齒輪驟然轉動,吱吱呀呀地發出聲音。
「是……小山達也?」
「錯誤!」
「那再給點提示嘛~」
「第二個提示:皮膚很黑。」
轉動的齒輪越跑越快,配合著心跳,像掙脫韁繩的野馬,狂奔起來。
「哈哈哈,是鈴木尋嗎?」
「中村重生也有可能啊。」
「還是錯誤!兩個都不是啦~」
「這根本猜不出啊!」
「求提示。」
「第三個提示:身高192cm。」
「小青峰……」他突然喃喃自語地說了一聲,才想起自己的麥是開著的。
主持人耳朵尖,聽到了這個名字,興奮地又問了一句。
「哦?是哪位呢?」
攝影機的位置切到了他的特寫。
黃瀨無奈,只好微微牽起嘴角笑著。
「青峰,青峰大輝。」
全場的掌聲配合著舞台的一扇門打開,幹冰的霧氣騰起,有人走了出來,修長的身材,麥色的皮膚,籃球運動員矯健的身材,衣物的包裹下是鍛煉得勻稱結實的肌肉。
黃瀨眯了眯眼。
啊啊~今天其實和那天一樣啊。
春天,櫻花,大雨,騰起的水霧,他。
分開的第一年,重見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