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他尋到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這半個小時里，青峰扯著他出了休息室，差點撞倒走在走廊里的其他藝人，不顧他們驚恐又奇異的目光，一路在走廊橫衝直撞，直衝到大樓門口，又奪走握在一小女生手中的最後一把電視台備用雨傘，扔了過來。

「你打算讓她淋著回去？」

黃瀨匆忙打開傘。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青峰頭也不回，粗暴地說著，繼續牽著他跑。

黃瀨噤聲，伸著手把傘挪到了前頭些，他自己淋著倒沒事，這下個月就要比賽了的人要是給淋感冒了，他就是真的罪孽深重，脫不了幹系。

兩人瘋了一般地在街道邊跑著，混雜著此起彼伏的喘息聲。

好久沒有這麼跑了，黃瀨體力不支，撐傘的手酸得快斷掉，他又擔心口袋裡的藥盒會掉出來，一路跑得擔驚受怕，手腕被掐得太緊，掙脫都掙脫不了。

所以他現在趴倒在桌子上咳嗽，咳得肺都要出來。

青峰在對面看著他虛脫成這樣，一臉鄙夷。

「什麼時候你成這副鬼樣了？」

「在你不理不睬我的兩年裡。」他張嘴就嗆了回去，青峰明顯被怔住，服務員恰巧在這個時候遞了兩杯水上來，青峰拿起一杯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頭邊上，水花濺了出來，直往鼻頭上衝去。

黃瀨直起身子，抹了抹鼻子上的水，反正現在他渾身上下都濕得差不多，也無所謂了。

相反青峰渾身幹燥，雙手抱胸，臉比直播節目時候的更陰暗。

「是你不理不睬我兩年，這點不要搞錯了。」

「是啊是啊，畢竟我是叛徒嘛。」黃瀨「咯咯咯」地笑著，「我怎麼好意思找你呢？」

「嘖。」

面前的人又沒了聲響，黃瀨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然後呢？為什麼在這個點拉我來吃烤肉了？」

青峰從上衣口袋掏出那兩張電視台發的高級烤肉券扔到桌上。

「有兩張。」

黃瀨一愣，隨即笑得更開心了。

「我這個手下敗將還能跟你分食，太榮幸了~」

「你這兩年沒長肉光長嘴皮子，瘦成皮包骨頭的人是你不是我！」青峰說完，眼睛瞟了瞟他手腕，「手腕也比原來細了。」

你以前壓根就沒掐過我手腕！

黃瀨抿嘴：「我可是模特啊，這衣服套不進去怎麼行？」

「還有你套不進的衣服？」

「有，多著呢。」

「那你瘦死算了。」青峰不理他，招手服務員，熟絡地點著菜。

黃瀨端著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熱水，凍得輕微發抖。青峰這熟練點菜的樣子總讓他覺得這人似乎成熟了不少，不再是那個去漢堡店亂點一通的大胃王了。

然而這個想法到上菜之後就停止。

桌子上堆滿了各種肉類，以及一小盆可憐的生菜。

黃瀨剛用筷子夾了片生菜，那片生菜就被對面的人搶了去。

青峰把菜湊近嘴裡。

「你給我吃肉！」

「好好好。」他只好順從地開始烤肉。

滋滋滋的煎烤聲很快傳了出來，肉香四溢，味覺神經卻沒有被觸動。

「你就只請我吃烤肉？」黃瀨看似漫不經心地問著，將肉片攤平，刷上了些油，翻面，「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嗎？」

「我後來聽說了，當時你是被逼的。」

筷子停了停，黃瀨把烤好的肉片放到他碗里。

「聽誰說的？」

「火神。」

火神個笨蛋！

「我哪有被逼，你也知道的，家裡人都隨我。」他繼續烤著肉，沒有抬頭看。

「那你為什麼改志願？」

這下黃瀨抬頭，又把頭歪了一下，像是艱難地思考著，「因為模特賺得更多。」

青峰的表情就像吃了一隻蒼蠅。

「什麼時候等我賺得比你多了，就讓你為這句話買單。」青峰動了動筷子，把肉又夾了回來。

「你打算賺多少？」

「很多。」

「賺那麼多幹嘛？」黃瀨啃著肉片，笑盈盈地望他，「你養我啊？」

「想得美。」

又是幾片肉下肚，又上了兩杯啤酒，黃瀨皺了皺眉頭。

「別告訴你成年後還沒喝過酒。」青峰率先拿起一杯。

「我不喝。」

「你又沒開車。」

「喝了肚子會大。」

黃瀨撒謊，他知道自己再怎麼暴飲暴食也不會變成啤酒肚，只是現在在吃的藥忌酒忌辛辣忌油膩，今天他已經踩到了油膩的線上，這酒的線還是不破的好。

「肚子會大？又不會懷孕。」

黃瀨噗嗤一下笑出聲，青峰的思維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直得很，他無奈拿起酒跟他碰杯。

青峰的酒量果然和食量一樣是無底洞，在他上第三杯的時候，自己面前的酒連三分之一都沒下去。

「你今天不喝完三杯我就不放你回去。」青峰看著他矜持的樣子恨得牙癢癢，放了狠話，將空盤子墊了起來，摞成一摞。

「我喝完三杯，就要你背我回去了。」

「又不是背不動你。」

心裡咯噔一下，黃瀨喝了一大口酒。

「你又沒背過我，怎麼知道背的動背不動？」

「你都瘦成猴子樣了。」

青峰果然嘴欠，一頓飯到了這個時候也沒說過句好聽的話，黃瀨笑笑，只當默認。

他是瘦成了猴子樣，藥的副作用就是食慾減弱，也不是不想吃飯，而是沒有吃飯的慾望，他一個人在外頭住，每次晚上回到家也沒有什麼煮菜做飯的衝動，久而久之，體重唰唰唰地掉，下巴的線條又分明了些。

他硬生生地往肚子里灌著酒，不動聲色地望向正在狂吃的青峰，他的頭髮長了些，左耳的耳環並不能看得太真切，之前出門的時候瞥見，眼淚水都要掉下來，然而他成功忍住了。

這可能就是個巧合，高中時候戴的耳環他並沒有扔，而是弄了個盒子裝了起來，這個耳環已經斷貨很長時間了，虧那傢伙還能買到同款，還這麼光明正大地戴著，要是知道兩隻耳環一模一樣，他肯定當著自己的面就立即把它摘了扔炭火里。

這傢伙太好讓人猜懂，跟透明了一樣。

「現在我經紀人一定急得直跳腳了。」黃瀨夾了塊肉，「這都是你的錯。」

「你不是很樂意坐在這麼？」青峰不管，「偶爾逃跑一下也不會死。」

不是樂意坐在這，是樂意坐在你對面。

「我還是不信你自己改志願。」對面的人停了筷子，「你喜歡籃球。」

我到底喜歡籃球，還是喜歡你啊。

「別以為現在我們坐在一桌子上吃飯我就原諒你了。」青峰接著說，咬牙切齒，「我恨不得打你一頓。」

黃瀨沉默，再次起酒杯。

最後，他還是艱難喝下了三杯酒，才算是真正結束了這場飯局，沒想到意識清醒得要死，就跟喝了三杯白開水一樣，他苦笑，寧可自己醉成一攤泥，這樣耍無賴都可以順理成章，這兩年來攢的話，憋的氣全都可以撒了，或者幹脆發酒瘋兩人打一架，真的鬧到互為陌路人，也比這不尷不尬的關係要好。

而現在他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等著青峰結賬。

「什麼？下個月開始？」

「是，這個是下個月才能使用的券。」

黃瀨失笑。

「你帶錢了嗎？」

看到青峰窘迫地回頭，黃瀨搖頭。

「包在休息室呢。」

「手機支付也是可以的。」店員又說了一句。

這下青峰更加窘迫了。

「手機也在休息室。」黃瀨補了一句，「可以借一下電話嗎？我找人過來付款。」

佐藤女士來的時候自帶了風，她一路風風火火直衝到收銀台，上上下下把這兩人看了個遍，看到黃瀨濕著的頭髮還沒幹，她的眼中劃過一絲凌冽。

老狐狸果然老狐狸，她調整片刻，立即笑顏逐開。

「這頓就算我請你們兩位的吧。」她掏出信用卡，麻利地刷卡簽名取單，「我們家黃瀨等下還有個採訪，我先把他帶走了。」

「好，謝謝你了。」青峰尷尬道謝。

黃瀨向他愉悅地揮著手，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回過頭。

啊……下一次見面也許又是兩年後也說不定。

他剋制著自己還想回頭看的衝動，一頭鑽進車子里。

「我讓雜誌社的人等到事務所了，你等下進去先道歉。」佐藤開著車，一臉嚴肅，「別以為你現在稍微紅了一點點就可以為所欲為，以後要出去至少要打聲招呼。」

「是。」黃瀨有氣無力地應著。

「你跟青峰再怎麼要好也不是同條路子上的人，我倒是希望你能多跟前輩們跑跑飯局。」

「是。」他又應了聲，他們哪裡要好了，看起來明明冤家路窄。

「好了，這次的事不追究了，你晚上的藥吃了沒？」

「吃了，直播前直播後都吃了。」

「等下採訪後11點，我記得醫生說加量，那還差一粒是吧。」

「嗯。」

「不要忘記。」佐藤叮囑，「你只有把身體弄好了，才能好好走下去。」

雜誌社的採訪和拍攝半小時就結束了，還有半小時佐藤才來接，黃瀨百無聊賴，酒勁有些許上頭了，差點在椅子上就昏睡過去。

拍攝的布景也撤得差不多了，空曠的場子里只打了一盞燈，剛好在他上頭，燈光師傅還算良心，沒有把所有的燈熄滅。

等著等著，佐藤沒來，倒是等來了一前輩。

暗色的攝影棚里，黃瀨眯眼分辨了下，起身打招呼。

「木原前輩，那麼晚還沒回去？」

來者木原純一，HZ除了上野雪之外的社寶，一女一男各佔一方，演技出眾，長相帥氣，就是風評時常出問題，據說手段狠辣，時常嚇跑小演員，自己拿資源拿到手軟，不過他確實演得好，這一點無人質疑，所以也就沒人說什麼。

「你不也沒回去嗎？」

「也是哦~」黃瀨心裡沒底，只是應付著，看著他走到光亮下，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杯水。

「你不是要吃藥嗎？我給你拿了杯水。」木原一開口，說出來的話就炸裂，黃瀨愣在原地。

他怎麼知道自己在吃藥？

這件事只有佐藤和他兩人知道，頂多加上一個給自己看病的醫生，這人是怎麼知道的？

「謝……謝。」黃瀨很快道謝，順著他的意思接過水，他猶豫著，緩慢拿出藥盒。

「這個藥盒不錯，這樣要帶藥方便多了。」木原盯著他的藥盒子看，「這個總共有幾格？」

黃瀨數了數：「3x3,9格。」

「嗯，這個數量剛好，能給我看一下嗎？」他朝著黃瀨伸出了手。

空氣凝固著。

黃瀨咬咬嘴唇，將藥盒遞給他，木原把盒子反覆掂量著看，嘴上卻開始說起了別的。

「聽說佐藤拿到了山田導演的新電影的offer了。」

「是嗎？」這點佐藤還真沒跟他說，看來木原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是雙主演的電影，據說女主已經定了是上野雪。」

「原來是這樣。」黃瀨鬆了口氣，是上野雪的戲，佐藤不告訴他也是正常，也毫無關聯。

「還有一個男主是你。」木原又吐出一句話，讓他不由地吸了口涼氣。

「她……還沒說。」

「明天估計就要說了。」木原打開了藥盒，突然將盒子翻轉，裡面的藥片嘩啦啦下落，在地上飛濺著。

黃瀨一動不動，只是看著他將腳踏到了藥片上，細細地碾著。

「你說如果媒體知道你是個成天嗑藥，身體糟糕到不行的演員，他們會怎麼想？」木原碾完一處，又開始碾另一處，「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藥都是些什麼成分，你跟佐藤想要怎麼瞞，終究還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見著黃瀨沒了聲，木原微笑了下：「明天怎麼說知道了吧。」

「知道了。」黃瀨也淡淡笑了下，他有些眩暈，方才喝的酒的後勁足，現在才起來，都讓他有些站立不穩。

木原達到目的，滿意離去。

在佐藤來之前，他把藥盒拾了起來，既掃地又拖地，總算是弄幹凈了這塊地，期間還想了個理由告訴佐藤他在上廁所的時候把藥灑了得再去配一次。

回到家後，黃瀨累到快散架，他放了包，往浴缸里放水，水還沒全放滿，他就躺了進去，再也動彈不得。

原來這個就是所謂的壓制，今天算是見到了，還算簡單明了，只是損失了藥，還沒刮花臉破相，已經不錯了。

他笑了笑。

如果哪天他臉上帶了條疤，青峰會不會嘲笑他從毫無瑕疵的帥哥隊伍中脫離了。

青峰……又是青峰……想著想著總會想到他。

黃瀨歪了頭，差不多把整個身子浸了下去，頭痛欲裂，果然還是太過自信，這三杯酒喝了，還是沒能逃過醉一把。

眼皮耷拉下來，恍惚間他突然想到青峰捏住自己耳朵問耳環去哪裡的時候，語氣兇狠地好像要去打群架。

他記得那隻耳環。

既然記得，為什麼還買一樣的……

意識消散，溫熱的水從脖子埋了上來，浸了下巴，越上嘴唇，沒過鼻腔，整個頭往裡沉去，眼皮還是睜不開，就像被水包裹住，無法掙脫。

演員的自我修養：只要你所劃出的界限開始動搖和消失，就應該趕快把圈子緊鎖到視覺注意所能達到的界限之內。

他既然記得……

最後一絲意識淹沒。

12點整。

佐藤站到了黃瀨家門口，她車子剛開出不久，便發覺忘記把黃瀨和青峰落在休息室的手機遞迴去，她只好又半路折了回去，重新到黃瀨家門口敲門。

門鈴按了半天也沒有人應，捶門直到隔壁鄰居出來了，黃瀨還是沒有聲。

「已經半夜了，請安靜一點好嗎？」隔壁一位大媽打開了門，睡眼惺忪。

「不好意思打擾到了，我有事情找。」佐藤致歉。

「這戶的人已經進去了啊，不久前我還依稀聽到關門聲呢。」

「難道是睡死了？」佐藤遲疑，收回了手，「那我明天再來，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大媽正打算關門，門還沒完全合上，她便又掀開，直盯著一處看。

「那是什麼？」

「嗯？」佐藤還沒下樓，她回過頭，看到黃瀨家的門縫裡似乎滲出了什麼東西，她定睛一看，好像是水，一汪水緩緩地從門縫裡流出，還很清澈，冒著熱氣。

「是……發生了什麼？」大媽頓時睡意全無，走了出來。

佐藤心驚，趕緊快步走回到門前。

「黃瀨！」她使勁捶門，「黃瀨！沒事嗎？！」